唐轩拉低声音仍旧有力的强调:“这两年来我知道大家都非常辛苦,吃喝拉撒比我们平时训练的艰苦得多得多,但是面对这些祈求的妇女儿童你们于心不忍吧,一场战争的残酷从来不是城墙的坍塌,是人心的折磨,是百姓永无安宁的动荡日子,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回到祖国的怀抱,我们已经做好了完全的撤退计划,请大家严格遵守时间,不要错过和家人团聚的机会,能不能做到?”
“能。”
“好,行动开始,解散。”
在行动开始倒计时的半个小时内,整个区域死一样的沉寂,人们都躲在恐慌里,躲在阴霾里静静的注释着外面的一切动静,一辆皮卡车缓缓的行驶在蜿蜒的沙路上,尘烟四起,唐轩拿着望远镜匍匐在一处高地,总指挥大家的位置,像拖着一条黄白的狐狸尾巴,径直往路前方开去,进了城里,穿过脏乱的巷子一直在区域内兜圈子。
“大家注意,这乖孙子一直在兜圈子,知道四面埋伏着,这狗日的不会,已经去了野鸟的区域,请注意,请注意,必须等对方出来开始交易才能出去,不要打草惊蛇。”
匍匐在城市各个角落的士兵耳机里循环着这一段话,且实时播报着最新动态。
皮卡车在教堂前止步,拱圆形的尖塔屋顶,周身是五彩的大玻璃罩,只有一面红色墙体,这些点缀在窗子上的五彩玻璃罩像唐轩回到城市居住时与妻子一同在雨里驱车无数雨点滴落在挡风玻璃上,在霓虹的照耀下,像漫天闪烁的繁星,缀满整个世界,这是出乎王振和唐轩意料之外的一个交易地点,国际救援指挥中心的临时驻扎点已经在两个小时前全部撤退,另一辆黑色越野车缓缓的从皮卡车相反的方向缓缓驶来,唐轩紧张的盯着两方人员的动作,他必须万无一失的下发指令,否则任何一个人都会成为牺牲,必须得沉住气,一个身穿长袍的遮面男子从越野的后车下来,另一个穿短袖的络腮胡的男人手执拐棍下来,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了两步,两人握了握手,相互交谈了几句,突然一颗子弹射在长袍男子的耳朵上,白色的面罩瞬间洇出红血,两方人惊慌失措,一时都在找遮掩体,车上的司机早被连发的几颗子弹射中,无声移动的一拨人早上前,唐轩下达命令,再从后边包围上来,此时枪声在黑夜里此起彼伏的你来我往,突然一声“砰咚”爆炸声从教堂内部传来,火光震天,唐轩悄摸用一柄手枪抵扣着长袍男子的后背,从他助理手上拿走了一个银色箱子,扔给不远处躺在地下半弯着腰掩护唐轩的王振。
唐轩大喊一声:“快,不要恋战,撤退,王振把东西带回去,我善后,快,快。”
他一手锁住长袍男人的喉咙,往后迅速躲进一堵破墙的阴暗面。
“嘘,我不杀你,你走吧!”
这个外国男人瞪大了双眼,愣了愣神,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就在他要折转身拼命往城市外围的飞机边跑的时候,一个小女孩扑闪着一双可怜的眼神,祈求着他,他回头望了两眼,决定把她抱出危险区,可偌大的城市没有一个安全区,身后是连绵的爆炸,像天上一蓬蓬的黄云,巨大的炸弹威力将两人弹出老远,他已然来不及逃出火舌,两人双双都在这场连绵的爆炸中无法呼吸,他绝望的朝着国家的方向点了点头,他想起了小时候和王芳姑姑在家后山两人背着背篓,长长的雨季湿冷得让人打颤的寻蘑菇险些掉进瀑布的时候,他想起了和老婆初次见面是在领导的饭局上,她一头黑长的直发清纯可人的娴静的坐在下首,冲着他微微一笑,他躺在巨大的火光中,高温让他失去知觉,他奋力的往火光外扔掉小女孩,整座城市埋了几吨炸弹,连绵的爆炸云一捧接一捧的绽放,唐轩的生命止步在37岁这一年,他在火里微笑,直升机盘旋在熊熊燃烧的废墟城市上空,每个人神色凝重,王振掉在一根绳子上随着直升机的盘旋,他跟着在空中飘荡,强健的大风刮得他蓬头垢面的脸生疼,一滴清泪挂在他熏黑的脸上。
这座直升机上的几个大男人全都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王芳两腿瘫软,无法走路,被人搀扶着接过一名军官递给她的绶带和唐轩日常穿的军装,戎马半生,归来却是一抔黄土,终究还是上演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唐轩的家书上写的是:人这一生轻如鸿毛,要死得其所,母亲不必为我忧伤,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我必定是重于泰山,母亲我们在天上见,下辈子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依旧是母子,但是可不可以您亲自来带我;我亲爱的老婆,初次见你是一见钟情,这一辈子非你不娶,我对你的爱日月可鉴,如果有这一场逃不过的意外,我希望你能幸福的过余生,不是在忧伤里,选一个更合适的人过最平常的居家日子。
在隆重的葬礼面前,王芳一夜白头,眼角的褶子像被揉皱额一团报纸,促成一双冷峻的三角眼,唐三毛胡子拉渣,这个无比悲痛的消息压垮了这个家庭,王芳早已泣不成声,嘶哑的喉咙发不出任何话语,整个葬礼过程她始终被士兵搀着进行,王贺东、王玄强夫妇、王玄贵夫妇神情严肃的垂立一旁,王春花单枪匹马的站在亲属的首位,保持着冷静,听着主持的指令,一个母亲孕育一条生命,从生到死,这对一个母亲太过残忍,他老婆掩面哭泣,红肿着双眼,一袭黑衣黑裤,送行的几乎都是战友和军区老领导,本来小两口憧憬着退伍转业后的居家小生活,如今阴阳两隔,女人想到这里更加泣不成声,哽咽着躲开人多的墓地,瘫坐在远处的花坛上一阵呕吐,王春花朝人烟稀少的那一边望过去,愣神的看着唐轩这位貌美如花的老婆,对这一家人的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她又在心底里庆幸自己坚定的选择没有生孩子没有结婚的决定。
葬礼结束后,军区领导和战友们纷纷向家属表达歉意,逐个离开,颇有点人走茶凉的凄惨状,王芬歪坐在自家椅子上悲伤之情溢于言表,面色苍白憔悴,由于常年在工厂高强度工作和压力导致她的膝盖严重损毁,很长时间都无法受力,多少次咬牙在厂里穿着厂服上夜班的时候想象着儿子唐轩功成名就,这一次次的美好想象才让她坚持了一年又一年,绝不是以这样的方式阴阳两隔,王芬一阵心酸涌上心头,她这些年来所有的努力和勇气全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不禁又痛哭起来,死后的每个深夜多少次孤灯下唐轩家永远有呜呜咽咽的哭声。时间长了,王芬也精神恍惚,时好时坏,唐三毛从丧子之痛里走出来的第一步是带着王芬出去旅游,报了旅行团跟着一群年轻人上蹿下跳,在壮阔的风景里渐渐的人生的伤痛凝聚成一个点,王芬果然一点点开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