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哥,你。。。。。”
王玄贵从门口大踏步走来,掩藏不住气定神闲的领导气质。
“你们三这么震惊干什么?我可要批评你们了,任何事情既然存在就有合理的可能,这是贺东自己做的决定,他自己能负责任就行,不要大惊小怪的,你们。”
王贺东见到贵哥靠近忙站直,众人等他的解释。
“没有什么?我就是纯属帮帮她,她生活上还是有一些困难,并没有往日的情分,我对你们嫂子,小梅是绝对忠贞的,就算和她吵过无数次这一点永远不改变,但是我发现想要珍惜的时候时间不给我了,已经追悔莫及了,我从前对小梅姐的态度的确很不好,这几年在没有她的日子里我用余生来回忆她的好,但是人很奇怪,等到失去的时候才明白对方的好,这是无数电影里面都提到过的,我原来并不相信,我已经明白所谓出世或者入世都只是一个念,起心动念就是一件很烦忧的事,我用极长的时间适应了没有她的日子,接下来我想让所有需要我的人需要我。”
王贺东一口气道完,叹了叹,手里握着的矿泉水咕噜咕噜一通全喝了进去。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怎么选都可以,贺东,没事的。”
两个年近半百的中年人似乎此一刻达成了最终协议,相互理解,颇有点惺惺相惜,两人靠在一处谈了谈经济学,世界历史。
“老美这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用想,在走倒退路了。”
“太霸权了。”
姜喜春笑道:“说好了不谈政治,只谈历史,你们谈这些我们压根儿插嘴插不进去。”
“还是现在好啊,现在农民种地有好多扶持,往前推40年我们过的什么日子,吃不饱穿不暖,想当初妈为了给我们买书,和爸爸饿了几天,愣是把分的一点儿营养品兑换成了书券,那个时候的人是真的霸蛮,能吃苦,现在的小孩儿多幸福,从没为吃穿愁过。”文三妹感叹道。
“那是,你看现在白市在咱哥的治理下,经济发展多飞速。”春花谄媚道。
“得得,甭在这儿恭维我,我自己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做了些事情,有些事情也不是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的,人得做能力范围之内的事。”
“行了,你别把你那套官场理论用在亲人身上了,天天听领导早训话晚训话都听腻了。”姜喜春责怪道。
“阿强的做法我还是赞同的,他也是为了厂里三百多号人的吃穿才这么冒险,但是作为亲哥哥的身份我是肯定不赞同的,生命危险肯定是放在第一位,人生就是一个矛盾体。”
一间双人间的病房填满了人,都是厂里面的员工们包车来了白市的第一人民医院,王春花、王玄贵、王玄强、姜喜春已然被挤出病房外,四人站在一处,头顶的空调口里呼呼的出着冷风,春花打了个哆嗦。
王玄贵簇拥着王贺东笑容可掬的望着病床上开心的阿强。
“什么是人间烟火,这就是人间烟火,亲人傍身,儿女绕膝,朋友满天下,阿强这一辈子还是可以的,一个那么可爱的女儿,听说王村现在在北京发展,拿着月薪2万的工资,说是一个文字搬运工。”王玄贵羡慕的叹道。
“对了阳阳怎么没看到?还在为那事儿生气?”王春花横插进来不满道。
“我没跟她讲,不知道,我这几天准备回去好好调查调查那事儿。”
王贺东顿了顿接着辞别道:“行,那我就先走了,你们先忙,厂里还有一堆的善后工作,得保证完成阿强布置的任务啊,”几人分道扬镳后,王贺东朝路边疾驰的车辆里招揽了一辆空车的士直接奔往汽车站,他摇下车窗,强劲的疾风呼在他脸上,他黝黑的脸扭成麻花状,川字纹在他眉梢排开,眼睛眯成一条缝,他绞尽脑汁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依然一无所获,他极力的控制自己不去想,昏昏欲睡的让脑袋沉下去。
蒲小梅死后的三年王贺东都深居简出,从不与农人扎堆,把自己扎在繁忙的农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罐头厂挣的钱王玄强每年都给他分红放在他的账户里头,但他并没有大肆花费,致使他想照顾李腊梅源于这样一件事,3月的剪子风刮在王贺东脸上,他背着锄头正在自家农田里播种,下河口的池塘边仍旧是黄泥土,搭了一座简易木桥,放了几块巨大的岩石在河岸边,王贺东朝手里吐了几口口水,搓了搓,举起锄头一深一浅的往褐色的润土里挖下去,河岸边零星几个童稚小儿正在哈哈大笑,王贺东直起身拄在锄头上一探究竟。
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朝同伴大笑道:“你看,村子里的疯女人来了,我们捉弄她一回。”另外两个调皮的小男孩手上拿着塑料包装的薯片零食,满嘴糊成一片,来了兴致道:“我们把这个塑料袋装满石头,给她吃。”
四人示意赶忙吃光了薯片,在草丛里找小石子,这段时间李腊梅的病犯了,因此脑子时好时坏,坏的时候六亲不认,只见她对着四个小儿傻笑着,右手食指扣着鼻孔。
“来,给你吃,给你吃,拿去。”扎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儿,颤抖着自己婴儿肥的脸一步步靠近她。
李腊梅疯疯癫癫笑嘻嘻的迎向前,一头干枯凌乱的发,这时候的神志已然不清不楚了,她的疯癫病是从母亲死了之后开始慢慢复发,一个小男孩儿把自己嚼过的糖也扔进了薯片包装袋里,另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儿捡起石子朝她后背扔过去,王贺东大喝一声,实在看不下去,于是上前驱赶一群无知小儿,这才引着李腊梅回家。
“你到底怎么了?”王贺东拉着她手臂的衣角往边走边回头问。
李腊梅怔怔的望着他,那眼神里有祈求、可怜、似曾相识、千言万语,似乎她又恢复了神志,只匆匆一瞬她便一个劲儿的对他憨笑。
她吮着甜味的糖,摇头晃脑。
“都怪你,我才这个样子的。”王贺东一回头她又恢复到痴痴傻傻,心里只一味疑惑。
痴呆的李腊梅智商似乎完全退化成一个未成年人的状态,但走路略显笨拙,走一步停一步,一双解放鞋糊满了黄泥,大拇指位置已经破洞,一条黑色运动裤沾满了干掉的鼻涕垢,粉红色的毛线衣把她走样的身材完全的显现出来,一个中年已婚妇女的模样,两鬓开始泛白,头发像一一垛枯黄的干草胡乱堆在头顶,从这天开始王贺东仿佛是宿命般的牵引,他内心里萌生了强烈照顾她的想法,他知道普天之下苦命的女人比比皆是,他的悲天悯人在世界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他根本拯救不了也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可是眼前这个女人,迈过无涯的时间荒野,他与她再次宿命般的碰撞一起,她是他的责任,他一次次把李腊梅牵引着送回家,年近70岁的李林响已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翁,当王贺东屡次三番给他父女两送饭、梳头、修剪、刮胡须,李林响声泪俱下,悔不当初,他余生都在虔诚忏悔。
这天他半蹲半跪在厨房门首正在给李腊梅围白色围脖,准备给她理发,李林响缩成一团坐在正对厨房门口的屋檐下方。
“贺东,你这么对腊梅,我也没有什么报答你的。”
开口道:“李叔,你百年之后,腊梅跟着我过,我会把她照顾好的,你放心,红儿和我三妹在一起了,你们我也可以多帮衬帮衬,而且腊梅这辈子不应该这么过的。”
李林响早已泣不成声,老泪纵横的感激万分,自己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到头来一个都见不着。
他的声音颤抖道:“我欠你们王家的,从你爸爸辈到你这一辈,我都欠,贺东,人这一辈子真的有报应,得做一辈子的善事,好人终会有好报的,我女儿这个结果是我一手造成的。”
“李叔,没关系了,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人应该活在当下,现在就是最好的,你好好活,现在的日子可比以前好过多了,腊梅我瞅着还有几分清醒的时候,慢慢恢复能痊愈的。”
“我真该死啊,你看我争强好胜了一辈子了,临了一个什么下场,我那老大不守住自己后面只有牢犯给他吃的,老二常年不归,不是个长寿的相,我老得不能自理了就自行了断了干净。”
“不能够的,这年头的日子不能够的,看您这个精神头儿还能活个二十年。”
“把我心里装的事儿了了,哪天老天把我收了我也可以安心走,一直放心不下腊梅,是我害了她啊,我糊涂啊。”李林响把头上的解放帽脱下来,悔不当初。
李腊梅低着头打盹儿,屋檐角上的燕子叽叽喳喳,顺着电线杆望去,一排排乌泱泱的黑鸟定在电线上,一会儿振翅高飞,在天空人字排开,阳春三月,天朗气清,一切都是清幽暖绒的样子,李腊梅发出低低的酣眠声,王贺东专心致志的替李腊梅修剪脖颈下的细小绒毛,大家一时都默然,王贺东提着理发的家伙什儿从李林响家里掩上门退出来,临公路两旁的屋子都静悄悄的,都躺在屋后檐口歇午觉,距离李林响家不到五米的大槐树下修了石墩桌子和椅子,平时队里的老头儿们会在石墩下歇脚闲聊,一年年过去,老头儿的人数也在不知觉减少,他脚步轻快的走回家,切了块西瓜坐在厨房内纳凉,藤椅摆放在厨房后门口,外面是晃得睁不开眼的大毒日头,躺在藤椅上一把油纸扇撸啊撸,正在梦幻与现实之间游离,一只电话从口袋里震起来,他猛然坐起身,倒把自己吓了一跳,这才接到通知罐头厂昨晚上遭纵火贼一把火烧了个灰烬,这才有了他定定的站在一滩残垣断壁的厂前,异常冷静的背影。
他坐在的士后座上被摇得昏昏欲睡,屁股粘在座椅上就怠懒动,中途叫司机一脚油门踩到终点位置,懒得去汽车站转车,低浅的酣眠声从后座传来,司机倒是也乐得拉一个长途客,直至傍晚才抵达终点,他付了现金拿了公文包径直骑着电动车回了家,蒲小梅的坟茔上飘起了长长的白色飘带,他一路穿过荆棘,用手扒开层层青草,跪坐在蒲小梅坟塚前,山上的风呜呜咽咽横扫而下,他对着荒塚自言自语,这天后开始紧锣密鼓的调查起这桩案件和罐头厂的善后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