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兄弟,江小姐这边我看着。”乔治说。
“行,”肖昱点头,“麻烦你照顾了,等冉冉醒了让她给我回个微信。”
乔治嗯了声,走去厨房烧上了壶水,准备沏醒酒茶。
·
深夜零点,冥界的傍晚。
冥界极西之境,三千余丈高的上苍山山顶,荒芜寥寥,寸草不生,天穹如一碗凝成胭脂色的血,倒扣在头顶。
山顶正中,宸夙走上灰石祭台,面向一座直入天穹的巨大青铜雕像站定。
雕像正下方,有一樽四脚青铜鬼鼎。他从外套内兜里取出一只细长的木盒子,从里面抽出三根血红色香支,按正三角形状依次插进了鼎中。
下一秒,“咔嗒”一声清脆的响指后,鼎中三根香齐齐点燃焚烧起来,三缕血红色烟丝轻柔漫卷,徐徐飘飞,消散进空气里。
宸夙后退几步,面朝百尺余高的青铜雕像双膝跪下,双手合十,接着闭上眼,朝雕像缓缓行了三个叩拜礼。
“冥主大人在上。”
礼毕抬头,他起身凝望着冥主雕像,金曜石色的眼瞳里只有平静——
死一样的平静。
像寒冬冻结三尺不化的冰面,亦如深秋枯涸将腐的一潭死水。
倏尔,整片山顶轰然开始震颤,古藤缠绕的青铜雕像里掀起隆隆巨响,震得上面经年累月积淀的尘土瀑布般簌簌滚落,四下顿时一片狼烟动地。
片刻后,尘埃落定一切平息,雕像上方那对青铜眼红光乍现,冥主苏醒。
“宸——夙——”
冥主声如惊雷,说话时,整座上苍山仿佛都跟着颤抖。
“还在找你失去的那些东西吗?”
宸夙点点头,沉声说,“还请冥主大人告知,二十年前,上苍山山顶到底发生了什么?”
按照陌娘之前给他那匹轻纱上绣的画,他孤身闯入神界,把一位神明带走后,便将那神明送来了上苍山顶。
这些曾发生在冥主眼底的事,他不记得了,但冥主必定知道。
“宸夙,你是我幽冥界的死神。”青铜雕像微微震颤,冥主发话道,“别忘了,天道之下爱与死亡水火不容,她只会让你万劫不复。”
“……她?”
宸夙惑然蹙眉,“她是谁?”
“既忘则忘矣,切莫重蹈覆辙,让你们的悲剧重演。”冥主道,“你只需要记住,你承死神之神格,无情无爱,爱只会让死神痛不欲生。”
忽然,一阵风擦着青铜鼎边缘划过,吹断了一根燃烧着的血红色香支。
雕像上方,青铜眼里红光熄灭,冥主没再做出任何回应。
血色天穹如同被黄昏泼了墨,云隙间钻出的暮光洒落在他肩上,光线如金丝,顺着黑色风衣的线条下滑,勾出他利落却清瘦的轮廓。
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山顶上,低着头,默然沉思。
“你是谁?”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孩童声。
宸夙回头,见一个戴银项圈、扎着双丸子头、约莫五六岁的小女童朝这边跑来,项圈上坠的铃铛串叮叮当当响。
“你是……?”
他看这小女娃脸生,没什么印象。
“我叫阿墨。”
女童仰起小脸望着他,水灵灵的眼睛像两颗珍珠,“婆婆说,我是沧衍下纪元上苍山第一百一十三代灵童。”
婆婆?
应该是上苍山的那位祭婆。
“大哥哥,你刚才跪下来拜冥主大人的样子,好像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个人。”女童咿呀叫唤着说。
“是么?”宸夙蹲下来,看着小女娃轻笑了笑,“看来很久之前,有个人跟我一样,世间莽莽却无力自渡,唯有跪山跪野求遍神佛。”
“小墨娃?”
“又调皮了,快回来。”
远方传来叮铃铃的铃铛声,老祭婆拄着祭祀法杖蹒跚走来,把乱跑的阿墨叫了回去。
祭婆——冥界上苍山山顶的掌祭者。自初鸿上纪元启,祭婆之职便代代继承,两万多年不曾断绝。
“大人,没想到是您来了,叨扰了您清静。”老祭婆将法杖搁进臂弯,双手合十给宸夙鞠了一躬。
“没关系,”宸夙颔首,“您来的刚好,有件事我想问一下,刚才阿墨说的那个很久之前的祭祀者是……”
“大人有所不知,那是我们祭家先祖留下来的一段传说。”祭婆道。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不知是历史上哪位祭婆在任时,曾遇到一个人。上苍山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那人三步一合十,七步一跪拜,硬是花了两天两夜爬上山顶,又在青铜鬼鼎里点燃九根香,接着便跪在祭台上祭拜冥主。而这一跪,就是整整三千年。”
……九根香?三千年?
宸夙听完觉得有点哀伤,竟对那人生出了些悲悯。可知他如今前来祭拜冥主,也不过只需简单行礼,在鬼鼎中点上三支香即可。
“可知他所求为何,实现了吗?”
“没有人知道他所求何事。”祭婆摇了摇头,叹然道,“但我们都知道,那一定是他不惜一切代价,哪怕孤注一掷,也要求得的东西。”
说完,祭婆双手合十闭上眼,仰起头面对着无边苍穹道:
“神明有灵,天地有知,老身在此为那位先人祈祷,愿他求仁得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