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何冬青一把抓住清寒仙尊的手臂,“大师兄,我不愿,我,我也不怪他,师兄你千万不要......”
“为何不愿。”
“我......”何冬青不知道。
他不是流之师兄那种以德报怨的人,就算不杀,揍一顿也是跑不了的,为什么蓝玉斋分明骗了他,还用那种方式夺走他的灵力,他会完全生不起报复的心思。
清寒仙尊没有看他,仍然看着云海,也没说话,他在给何冬青一个混乱的时间。
“我,我不知道,大师兄......”何冬青说,“我还送给他一支,我亲手做的笛子,现在......就连笛子,我也不想拿回来。”
清寒仙尊终于看了他一眼:“从今日起,你便在秋霜塔抄书,以安心神。”
合欢宗的生活十分平静,荣华图里已然多了一栋看起来和其他建筑完全不搭的楼宇,金灿灿的,挂着张扬的“颠鸳倒凤”牌匾,哪怕在图外看,都觉得直视了非常肮脏的东西眼睛生疼。
这金灿灿的小楼里不时传出异常清雅的琴音,一遍一遍地重复一个转调。
蓝玉斋将摊开的琴谱合上,又将那段转调的琴弹了几遍,待找不出任何一点毛病,才又翻开琴谱去学习下一段。
他这一隅的清雅被暮尘歌懒散的嚷嚷打破,他抬头去看,只见暮尘歌松垮地披着一件紫色外袍。
他靠在软垫上,一人靠在他的胸膛,另一人给他扶着烟枪。身覆红纱的修士斜倚在床柱上,时刻等着往暮尘歌的口中放下一颗青提。
更有个口口微鼓的清俊男子靠在床边睡了过去。
房中来来往往,点灯烹茶执扇的都是身着红纱的修士,香风缱绻。
“好玉斋,你这弹的都是些什么扫兴东西。”
蓝玉斋继续低下头翻看琴谱:“竹中乐。”
“不爱听竹子里的,”平原与山峦皆无差别,落雪或春风没有意义,“来点儿口子里的。”
蓝玉斋没理他,换了一首肃杀萧瑟的落雪。
此时已是冬季,荣华图外已经十分寒冷,荣华图里面则是一副盛夏光景。
蓝玉斋是江南人,大抵江南人向来对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向往,就像北境之人对江南烟雨朦胧小桥流水的喜爱。
暮尘歌只带着蓝玉斋去过两次北方,赶上下雪的那几天,蓝玉斋白天晚上一次不差地坐在亭子里,一直看到雪停。
暮尘歌知道他喜欢雪,但已经十几年没再带他去看过。
他的身上已经有了白衣,无需其他多余的东西掩盖他的痕迹。
暮尘歌忽地将青提抓了一把,在肃杀的琴声中,果实滑入山间的罅隙,不知道是谁的汁水在暮尘歌的指缝间汇集,再从手背上落下。
一切热情终将散逸,蓝玉斋失去了弹琴的耐性,他站起身来,走到床边。
这时昏睡的羽鸢才朦胧地睁开一双眼尾发红的丹凤眼。
“我不要了,我好累......”
“我来动。”
羽鸢才刚要往旁边逃开,方才暮尘歌口口口口口口就又淌了出来,世界将从有序走向无序,过去如此,未来亦如此。
羽鸢“不要了”的决定有几分动摇:“那......那我再休息一下......”
蓝玉斋嘴唇的量子态轻擦过他的脸颊。
抵抗永远是无力的,羽鸢转过脸去,质能转换率在狂欢。(科学的事)
蓝玉斋轻柔地在他的最小无限基数和自然数集上吻了几下,打开无限的疯狂开端,一边衰减速率,一边在他微鼓的思想粒子上按压。(这是科学)
秘药扭转了花园的分叉小径,带来一股浅淡的花蜜味道。(这是文学,致敬博尔赫斯)
身旁一阵笑声与惊呼,天穹之外的天穹持续加速膨胀,宇宙将在某天被撕碎,星云解离,行星不可幸免,在一切溃烂之时,无声的震颤杂糅了星体熄灭的痛与快意。(这是在写宇宙热寂的过程,这是科学的事)
羽鸢捂着脸不敢睁开眼睛。
“宗主......宗主,别,先把,先把青提拿出来呀!”
蓝玉斋一如约定那般亲力亲为地促进熵增,因为与琴弦反复摩擦而泛红的指尖将带来抹平一切物理定律的光速扩张。(这是科学)
羽鸢错过了他的表情。
蓝玉斋对自己向来有一种长痛不如短痛式的狠厉,他很快就结束了这种苦难,却遇到了新的难题。
卡住了。
暗物质是扭曲时间与空间的假想,质地是莹白的玉石,尾部有一个可供拉拽的小圆环,只比将拇指和食指构成一个圆圈要细一些,上面刻满了只窥见一点就能看出极为精巧细节繁复的凸起,却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图案,大部分的纹路,还都隐秘地埋没着。
数据不管不顾的存在的任性程度几乎可笑。
这些全都是蓝玉斋的负担,他完全不顾自己感受地拽着。
羽鸢呀地叫了一声,蓝玉斋将他拉起来,于是两种不同的香味交织在一起。
在面对暮尘歌时,羽鸢并不感到羞耻,而在面对合欢宗以外的人时,他才是掠夺者。
这种感情对于合欢宗人来说是完全不存在也并不需要的东西,唯有面对蓝玉斋时,新鲜的廉耻和羞涩,才给了他新奇的体验。
他被蓝玉斋拥在怀里,自己纤细的习惯于臣服,比蓝玉斋要弱势得多。
他的两手搭在蓝玉斋肩膀上,蓝玉斋的怀抱和香气给他构建了一个广袤世间最安全的小空间。
这样的人并不是在侵占自己,而是在被自己侵占。
一切终将终结,达到绝对的平衡,归于永恒的寂静。
连时间都会失去意义,在奔赴虚无的路上,他们,更像是一个深情的拥抱。
忽然床上纤细的手垂下。
蓝玉斋盯着白皙手指,想到了莫名的扑扇翅膀的蝴蝶。
不知什么时候,暮尘歌的手忽然也伸出床铺,在床板上敲了几下。
蓝玉斋只往床边一靠,暮尘歌俯下身来,深深亲吻他。
手指被发丝缠绕,在意义这个词本身都被燃尽之前,继续把这个吻变得更深入,更绵长。
蓝玉斋看着暮尘歌闭上的眼睛,他的师尊闭上眼睛时,就显得没有那么邪性,他的睫毛不长,但很浓密,在眼下遮出一条阴影。
这样的暮尘歌,似乎是感受到了安宁。
蓝玉斋并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