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我的父亲……”
“对,但爹不止是你父亲,更是圣上授予的侍郎。‘在其位,谋其事’,既为人臣,便要做好臣子之事,进言献策,辅助朝纲,今日我知圣上放权宦官为错,便应及时谏诤。”
“人生于天地间,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我既食民之俸,便要对得起天地生民,若因前路艰涩而畏足怯首,那我何做此官?何以为人?如何对得起所读圣人经卷,如何对得起授业恩师?”
林父虽然依旧是那副温和带笑的表情,但其身正,其气清,清清浩浩,气荡宇内。
林挽姝恍惚见到那一世的爹,也许也是这样毅然决绝,只是天真地相信人情,不知最后会被人出卖。
“好,爹,你上奏吧,”林挽姝笑着抹了抹泪:“不过我反悔了,爹你还是向钟房检举吧,记得隐去性命笔迹,送信的人找信得过的……”
零零散散叮嘱了一大堆。
林父笑呵呵地抹了抹她的头安抚:“别哭了,莫怕,爹会谨慎些的,不会让我家阿姝受伤的。”
又加了一句:“爹早就觉得送去钟房更好一点。”
惹来林挽姝杀气腾腾的一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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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杜子砚最后还是被千金阁的人找到,马不停蹄打包送往将人送往其他地方,远离京城。
那封信是林挽姝用特殊药水融墨所写,几经时间之后会渐渐消弭。林挽姝引蛇出洞,不会真的落下把柄。
几月时间像秋风扫落叶,倏尔一下过去。
百枝凋零,寒风呼啸,冬日雪重,许多老人都没能撑过冬天,但也有的,在冬天砺心对抗天气之枯,而到了春日乍暖还寒,百花盛开冰雪消融,一松懈,便一命呜呼。
这便是万物枯荣,生死有命,人的生死兴许和自然息息相关。
而人一死,便像从树上掉下来的枯叶,风再一吹,就不知道将叶子扫到什么地方去了,剩下的一点痕迹被风吹没,而身也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静静解离归尘。
这年春天,随着百花竞秀鸟惊喧,皇宫内敲响了巨大的丧钟,钟声洪大,悠悠飘荡到京城各处。皇帝崩了。
这是很多文武百官都意想不到的事,因为皇帝年纪不算很老,从前也十分身体康健,却不想一病便如此快撒手人寡。
而于此同时,在文武百官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皇帝身边的高公公拿出诏书,宣布九皇子即位。
群臣惊骇,不过这也在预期之中。
皇帝剩下未成年的皇子中,九皇子与十皇子年纪相差不大,九皇子生母出身虽卑,但也许先帝就是看重九皇子年纪更长些呢?
九皇子生母乃一宫女,生了九皇子后才被抬为才人,一直在宫里母子都谨慎小心透明人一样的存在,谁成想笑到最后。
林挽姝知道此非偶然,那个才人在皇帝病时频向皇帝高公公示好,肯定有对高公公的许利,所以之后基本是高公公仗着天子太后之名独揽大权。
时间一日日过去,朝中各种动荡,京城时局不稳,林挽姝的心也莫名恐慌,这种恐慌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深,有时候闲下来一点,心就砰砰地越跳越快,有时梦魇常萦。
她心慌便忍不住去多做些事,看着那份千金阁送来的名单,她更加注意,掌控着名单上的人物走向以及父亲身边的人事。
她兢兢业业,努力把那一世的可能降到最小,最好是零。
可不知道是否命运向来如此,历史的车轮压过小小人际悲欢,许多事情即使再来一世也无法更改。
让她梦魇的事,还是发生了。
经历过的再经历一便,时常萦回的梦魇变成现实,头顶的刀再度出现,嚓地一声掉下来,砍向林家百来条性命。
也剜着她心如凌迟痛骨。
那天,依旧是上一世带队的那个不认识的头领带着一队官兵,拿着一封乱七八糟的信说他们通敌叛国。
无人信服,无人相信。林家大老爷也不信,好声气地问那头领,又塞上大量银票自表清白,那头领手腕一转收了银票,便漏了个口风:“你们得罪人了,有封匿名检举信,有人指认是林十老爷。”
“是谁!”不等林父出来,林挽姝率先惊叫出声。
那官员有些不耐烦:“一个下人我管他是谁。”
林挽姝心中正自惊疑中,林大老爷忽然站开几步,指着林父厉声道:“我们林家没有你这个子弟!”
林大老爷又慌忙向官员行礼示好:“大人,林儒贤实际是我林氏主族退到不知多远的旁支,和我林家无关呐!我即可便将林儒贤除族名,大人要拿尽可将人拿去!”
林挽姝冷眼看着,大老爷还如过去那般过河拆桥,
那官员拍了拍林大老爷的肩膀:“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听说高公公手下的夏公公和你有仇,夏公公点名要你进去,你们都逃不过。”
“夏公公?是谁?”林大老爷兀自懵然中,忽地肩膀剧痛,原来他被那官员顺手一扭肩膀押住,其他官兵随后涌入,脸上闪着兴奋的光。
院中火光冲天,喊杀声、妇孺惊叫声一片,利刃刺入□□的闷声伴随其中,血流如注。
一切如记忆那般,一切经历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林挽姝被林母带去后院,愣愣地看着眼前景象变幻,无知无觉随林母拉着她,步履踉跄。
而后在那个密道口,林母塞给她包袱,交待的神色语气和那一世重叠。
“我不走!”林挽姝泪涌下来,上前一步死死抱住林母:“阿娘,你知道我这一走,我要面对什么吗?你们好狠心!竟然留我独自一人……”
她把上一世颠沛流离奔亡的苦都哭出来了。
林母狠心推开她,将包袱给她套好,流着泪道:“阿娘也像陪你,但阿娘必须留下,你爹在这里,还有与大夫人的事未曾还完,娘不能走,你是唯一留下来的希望,你就当行行好,听娘的话,走吧。”
“不,我不走……”林挽姝死死拉着林母。
林母狠狠甩开她,厉声训斥:“快走!不走是想让你爹心血白费吗?是想林家永无昭雪之日吗!”
林母猛地将她推向密道,吩咐一边的丫鬟:“小蝉,你进去陪着小姐带小姐走!”
密道闸门被林母从外面关上,林挽姝拼命后,在最后即将阖上的闸门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银光一闪,林母抽出腰间软剑转身即将对外。
这一转身,就是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