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民间疾苦他是没有什么概念的,即便是他见到了也依然不觉凄惨,依然心安理得地享受自己的荣华富贵钟鸣鼎食,哪怕现在他也是这么想。
唯独对她,还有仅是猜想的“妖怪父皇”
谢长则从容如一的步伐根本不像是迷路了的样子,而在此刻月黑风高之夜,更不会是漫无目的地游玩。
祁钰驻足:“殿下是不是要在某个角落里杀了我?”
谢长则被迫止步,他脑瓜子疼,真得,他是真得不明白太子妃为何总是能和死扯上关系。
“是太子妃没长脑子,还是本殿高看你了?”谢长则转身。
“我要杀你在浮梁县时有的是机会,更何况太子妃说自己是神仙,该担心不应该是我吗?”
这点祁钰是很清楚的,谢长则没有杀她的心,但曾经突然的毒茶陷害叫她无差别地对谁都存在警惕,尤其是罪魁祸首的他。
“那这是何意?”祁钰指着四周。
谢长则近她一步。
“我要去看母后,太子妃可愿随行?”
见祁钰不说话,谢长则又近了一步。
“小生恳请姑娘做伴探母,不知姑娘意下如何?”谢长则拉着祁钰的手抱拳。
“你”祁钰拉长尾音,她总觉得从宴席散后,谢长则就怪怪的。
可他仍弯着腰,貌似挺真诚的,罢了,且信他这一回吧。
“哦,可别耍花招”祁钰意图抽回自己的手,不料握得更紧。
黑暗里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道:“答应你的就不会食言,放心,我不会跑”
谢长则没有说话,拉着她转身继续走,又是九曲八绕的幽黑长巷,袍摆自祁钰下了宴席之后一直别在腰上,可夜里微有些冷,她想放下袍摆,但不知还有多少路,要是不远她也还能忍一忍。
正此想着,谢长则忽然停在一很高的门前,这门檐上挂着的宫灯是亮着的,发出暗黄色的烛光。
谢长则松开祁钰的手,向前迈了一步,吱呀一声推开了紧合着的木门,这门像是年久失修,打开的时候晃悠个不停,谢长则先进去了,转身又朝祁钰伸手。
“祁姑娘”
祁钰仰头,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半明半暗,更衬得他的五官棱角分明。
可她是个很谨慎很猜忌的人,一丝不易察觉的蓝色荧光飞入院内,绕着整个宫院飞了一圈后原样回到了祁钰手心。
她道:“好”
她将手递到谢长则手里,谢长则朝她明然笑了笑,转身即朝院内走。
前院很大,有一荷花池,月上中天,祁钰隐约可以看到水面倒影,波光粼粼,秋荷晃动,梗叶摇摆,柳随风动。
这里原来应是一方怡人之地。
静谧无声的夜晚引人遐思,寝宫外是轻晃的蓝烛宫灯,廊中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宫人,见是谢长则赶忙上前行礼。
谢长则从袖中取出两袋碎银扔给他们二人,两人接到后喜不自胜连忙道谢,不一会出了这宫院。
寝殿门大开着,谢长则拉着祁钰朝里走,里面显然更亮,两侧各一排烛火,入门时是先皇后的灵位,还有一张画像,上面的女人端庄昳丽,眉眼含笑。
谢长则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下,她要不要跪,祁钰内心纠结,未等她想好,谢长则又拉她绕过摆放灵位的长桌朝室内走。
这间屋子很大,东西也很多,摆放得不是怎么整齐,而且上面多有落灰,好像很久都没有打扫过了。
再往里走,祁钰转眼便看到,那竟是
只见房梁上挂着一很长的绑着结的白绫,底下是放着的一个圆凳。
谢长则注视着那个方向,握着祁钰手的力道重了重。
这是命案现场,不想他竟维持了近二十年。
横死之亡魂如没有超度入不了地府,亦投不了胎,只能慢慢在阳间腐蚀消失。
“我恨她!”谢长则突然出声,带着浓浓的怨气和淡淡的悲伤。
“你以为我是在追悼她么?不,这皇宫里,我尤恨她”谢长则像是在跟祁钰说话,又好像没有。
皇家是非她一向不喜参与,更难当什么救风尘救赎某个童年悲惨的孤闭者,她不喜这样的人,亦不喜这样的事,她只想纯洁干净简单,开朗活泼更会深得她意,就像盛烨那样。
遂她完全不知此时此刻应该说些什么,更是希望这样压抑的气氛快点揭过。
“祁姑娘,你能帮帮我吗?”
谢长则蓦地上了一层坐在脚边的木阶上,抬眼看她的目光里带着乞求。
祁钰闪躲移开目光,谁能告诉她怎么帮啊,他幼时自杀的母亲,对了,翻案。
她记得先皇因国舅之祸杀了太子,今皇补位,入主东宫,谢长则又曾说他父母举案齐眉年少情深,莫非
“皇后难道是因外戚干政才!”
“我知道”谢长则语气淡淡,倏忽抱着祁钰的腰,靠在她的小腹上。
哦买噶,这太荒谬了,但莫名又合理是怎么回事,不对不对,这太荒唐了,可不至于自杀,凡事她会想得深一点,今皇是鬼修,莫非与此事有关?皇帝要灭口?那岂不是更亲近的谢长则更有危险,他如今是太子,还有谢允宜。
猛然想起今日汤泉沐浴时貌似看到谢长则的肩膀上有一黑纹,莫名熟悉,且与谢允宜肩膀上的如出一辙,谢允宜爱穿轻薄的裙纱,黑纹在纱后若隐若现。
“谢允宜府上有一血池你知道否?”
“知道”谢长则仍抱着她,语气懒懒。
祁钰却觉惊涛骇浪,他知道,那他岂不是,
“血池是为什么作用?”祁钰压下汹涌的巨怒。
“法师用人尸镇妖”
“人尸?是生前镇还是死后镇?”
“放心,不会是活人,我亲眼目睹”谢长则揽紧了些。
“那又是镇何妖?”
“鄃山妖人”
祁钰心跳猛然一震,鄃?山!平白多了两行泪下来。
以人镇人,皆是他奴。
谢长则感觉到祁钰在发抖,他仰头望着她,与他猜想的没错,那张陈旧得完全看不清样貌的画像,被他修复了一下,他的画术了得。
祁钰睁眼。
“你母愚昧顽固,迂腐懦弱,你若整日自哀自戚,沉陷往憎,由情绪支配,那余生必毫无意义,行尸走肉,成傀儡躯,虽生犹死”
她的话里始终都带着一个死字,死好像对她来讲那么得不值一提,谢长则一直认为自己的人生烂透了,其实还有更烂的人生,这个人冷静到令人咋舌,这个人理智到仿若虚无。
“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该过好自己的余生,不要被往恨所左右”
“那你呢?”这么个飘摇欲坠的王朝,以她深不可测的能力易如反掌,可她没有,她也说不会,虽说那有欺骗的成分,可事实是她就是没有造反,她只是…只是让很多人过得更好罢了。
“我?”她的恨,源于纵容者蠢不自知的自愚自乐,源于恶无下限的人皮魔鬼,源于荀景口中的善恶颠倒的崩溃世界,源于慧智者自我催眠的沉沦地狱。
“我的恨,不是一杀就能了之的,杀反而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