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
夏昕桉在江边几近失控。
颜姝的电话成为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苦苦哀求的亲情到头来还是只有利益,她拼了命做了二十四年的乖乖女到头来还是被责怪被谩骂。
她真的够了。
她真的好累。
于是颤颤巍巍的夏昕桉终于还是扶住了桥栏。
指尖触到冰冷的雨水,却像被烫到一样瑟缩了一下。
桥下的江水在雨夜里奔腾,黑黢黢的浪涛声像某种低沉的咆哮,钻进她的耳朵,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绝望感此刻达到了顶峰。
世界是灰色的,声音是失真的,连呼吸都觉得多余。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大脑里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声音温柔又残忍,说“跳吧,跳下去就不会再被情绪反复折磨了,不会再拖累任何人了”;另一个声音则来自身体深处,是恐高症最原始的尖叫,让她浑身发冷,眼前阵阵发黑。
视线不由自主地逃离下方的深渊,转而死死盯着桥上湿漉漉的柏油路,那上面倒映着破碎的灯光,像一地无法拼凑的梦。
她的身体在剧烈颤抖,心脏狂跳着,几乎要冲破喉咙,呼吸变得短促而紊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雨水的腥甜,却填不满胸腔里的空洞。
夏昕桉闭上眼睛,想靠黑暗隔绝视觉刺激,但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坠落的画面。
身体失重,风在耳边呼啸,水面以恐怖的速度逼近……
这个想象让她猛地睁开眼,冷汗混着雨水流进嘴角,又苦又咸。
“必须结束……必须……”她咬着牙,指甲深深嵌进桥栏的缝隙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绝望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比恐高更甚。
她知道自己在害怕,怕坠落的瞬间,怕那短暂却无比清晰的失重感,怕身体撞击水面时的剧痛。
但这些害怕显得微不足道。
这是一种更可怕的绝望。
连生理本能的恐惧,都无法阻止她走向死亡。
她最后看了一眼城市的灯火,那些光点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虚浮的暖色,却照不进她心里半分。
恐高带来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她晃了晃身子,几乎是踉跄着,跨过了那道栏杆。
在身体失去支撑的瞬间,恐高的本能彻底爆发,她发出一声短促的、不成调的惊叫,四肢下意识地胡乱挥舞了一下,像溺水的人抓不住任何东西,然后又归于平静。
风猛地灌进她的口鼻,冰冷的气流让她窒息,下方的江水以骇人的速度冲上来,黑暗的水面像一块急速放大的磁铁。
恐惧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让她瞳孔骤缩,大脑一片空白。
但这空白里,竟然夹杂着一丝诡异的解脱感。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自我否定,似乎都在这失重的瞬间被抛在了身后。
“咚——”
冰冷的江水瞬间包裹了她,像一个恶意的拥抱。刺骨的寒意让她猛地呛咳起来,肺部灌满了水,疼痛沿着神经炸开。但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不是后悔,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终于……自由了……”
她心甘情愿地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播放了她痛苦不堪的一生。
然后再也没有睁开。
她在江里漂了三天,第四天才被打捞上来。
颜奚弦脱力地看着她被火化,颜姝只是在一旁冷笑。
“你还是人吗!?她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要不是方瑾时死死拉着她,李知潼几乎想冲上去撕碎这个折磨了夏昕桉二十四年的女人。
“你女儿因为你死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你简直是不得好死!!!”
颜姝似乎并不在意,右手轻轻拢了拢头发,“话可不能乱说,是她自己要去死的,跟我可没有半毛钱关系。”
李知潼目眦欲裂,气急攻心,居然被刺激晕了过去。
颜奚弦捧过骨灰盒,段肆沉默地扶着他离开。
颜姝本想追上去,却被易枫拦了下来。
“怎么?现在又要装什么?”
“她葬在哪总得跟我说吧?我可是她亲生母亲!”
“亲生母亲?呵。”易枫双目猩红,盯着眼前理直气壮的颜姝冷笑出声,“你配得上这四个字吗?”
“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让你有机会找到她,你休想让她死都不能安宁!”
颜姝被吓得下意识后退一步。
方瑾时抱着李知潼跟在易枫身后离开。
凌惜暝和洛梵栖赶不上见夏昕桉最后一面。
“为什么……为什么……”凌惜暝颤抖地拿着手机,“姐姐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就死了……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易枫暗了暗眼神,“惜暝,你知道吗,她病得很重。”
原来,在夏昕桉消失的这三天里,易枫和有备用钥匙的李知潼在家里不眠不休地等消息。
心细的李知潼看见了桌子上各种精神疾病类的药,她心有灵犀地拉开夏昕桉房间里的抽屉。
整整一柜子的诊断书和药。
双向情感障碍。重度抑郁。
陌生的字眼冲击着易枫的眼睛,在李知潼崩溃地躲在洗手间哭泣声中,他找到了答案。
夏昕桉早就病了。
她不想再连累任何人。
这场漫长的告别,她挣扎了无数回。可最后还是忍不住选择了解脱。
但最让颜奚弦难过的是,一向胆小的夏昕桉,选择了所有告别里最勇敢的告别——销声匿迹。
他的妹妹,恐高,怕疼,最后却选择了跳桥。
颜奚弦不敢去想。
他不敢想那天晚上,夏昕桉到底是有多崩溃。
夏昕桉得需要多少勇气才敢选择这样决绝地去死。
下葬那天,雨丝像未绞尽的棉线,缠绕着墓碑旁的柏树枝,每滴落在墓碑上的水,都像从天空坠落的眼泪。
易枫回到S市的时候,正碰上夏家大乱。
夏昕桉的死讯被颜姝轻飘飘地说了出来。夏老夫人郁结于心,很快病重,短短不到一个月便郁郁而终。夏老爷子对于夏昕桉的死并无触动,只是简单地操办了夏老夫人的葬礼。
夏琳的心就像荆棘缠绕般绞痛,一旁12岁的钟欣桐还不怎么能理解生离死别,只知道,一向疼爱她的表姐长眠于异乡,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便永别了,而因为生病做过手术后时而情绪好时而情绪坏的外婆也再也不会给她变着花样做好吃的了。
易枫没有去夏家吊唁,夏家欠夏昕桉太多,不值得。
只不过,离开前,他见到了久违的吴依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