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没有眼睑,但陆雨娴心里可以感觉到瞬时他的眼睛睁大了,“还愣着傻笑作甚?”
“笑你幼小但口气不小。”
“幼小?”小鱼清冷的声音逐渐沾了怒意,“还是头一次有生灵敢用这样的词来形容本座。”
陆雨娴:“那咋啦?”
她不以为意,自认为自己只是在说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小鱼尾端的粉红更甚几分,气得甚至有点结巴:“你……你!本座比你祖宗都要年长,哪怕是你们那个仙尊小儿见了本座也要毕恭毕敬,你这小儿,当真愚蠢无知!”
“呵。”吹牛皮不打草稿。这回轮到了陆雨娴轻笑一声。
在这岸边自称她祖宗的老鱼头可多了去了,每天她都要放走好几条,可哪一个不是被她放走后对她感恩戴德的。
这条小东西,都脆弱成这样了,身上漂亮精致的鳞片都不泛光了,干巴巴的,竟然还在跟她叫板。
周围除了她,可是一个人影都不见,甚至连一条鱼都不见。
刚刚似乎还有两只小螃蟹在边上爬来爬去,但有一瞬间又跟见了鬼一样,岔开了腿举着大钳子,跟装了发动机一样“嗖”地跑回海里了。
她伸出指尖,轻轻挠了挠小蓝鱼的尾鳍,低下头去距离更为拉近,“你可想好了,能救你的只有我一个,乖乖叫我一声‘恩人’我便放你回海去。”
说话的清浅温热呼吸打在了他的尾部,那条蓝色的尾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得发紫。只不过他的尾端色彩依然过渡得均匀自然,比天边晕染的晚霞还要迷人。
“谁让你救?本座自会自行回殿。”小鱼似乎受到了巨大的屈辱,奋力地摇着尾巴,想要自己跳回海里。
奈何海岸已经退潮,回海的距离对他来说遥不可及,他的重量实在太轻,又太过虚弱,只是徒劳。
陆雨娴收回指尖,就这么垂着头看他蹦跶,一边在沙滩上画了个圆圈。这么干还不过瘾,又在小鱼身边画了个小圈圈给他圈在里面,跟孙悟空画给唐僧防魔圈似的。
但效果就截然相反了,一个给人带来安逸,一个给鱼带来无边的……愤怒。
蓝尾小鱼受不了她这样一个灵力全无的仙班小学生的侮辱,却又无可奈何,尽最后的力气回光返照般地扑腾了两下。
成功了!
成功的一点力气都没了。
再也不动了。
……
陆雨娴一惊,连忙拍干净手中的沙子戳了戳小鱼,“诶不是哥们,逗你一下呢,这就死啦?”
“……”
小鱼还是没有反应。
她心跳跟着停了半秒,呼吸一滞。
完了,好像玩出祸了。
“真死啦?”陆雨娴不信邪,还在左戳戳右戳戳,“你不是祖宗吗?这么容易死的?”
小蓝鱼依然不给反应。
陆雨娴的指尖顿住了,呆滞半分,“诶,你别吓我,谁知道你这么脆弱呢?要是早知道我也不逗你了啊!”
“……”
“不是,你都这样了早求我一下该多好,现在好了,玩出鱼命了!”她的语气已经带了一丝慌张,说不害怕是假的。
虽然吃了无数条鱼,大学和研究生期间也在实验室里处理过很多条养殖小鱼,但像这种会说话的鱼突然挂在自己面前的还是很不一样,有种说不上来的恐怖谷效应。
各种各样的胡思乱想涌了上来,头都要爆炸了。
她杀生了。
师门容不下她的。
她还能去哪?会不会给她卖回寻常人家当粗使丫鬟,每天端茶倒水伺候人洗脚。再也吃不到好吃的鱼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好了。
陆雨娴自认是一个非常没用的爱哭包,情绪特别崩溃的时候往往会选择大哭一场来解决问题,但她其实很少有情绪大波动的时候。
唯独今晚,她的情绪线已莫名超过理智一步,先轰然破防,眼泪瞬间就像开了闸的浇水壶一般吧嗒吧嗒往下砸。
CPU还没处理的清现在是个情绪,泪腺莫名其妙抢着上班,抖-M似的。
大约是死了鱼了,哭一下很正常吧。
她颤着手开始给小鱼“收尸”。双手擦了眼泪,指腹湿润湿,重新捧起鱼尾。瞬间,鱼身似乎因为她的触碰而又泛出了一点光亮。
陆雨娴以为自己心慌到极点才眼花,顺势揉了揉眼睛,她的泪随之再次沾上小蓝鱼。
骤然星星点点,如仲夏夜齐聚的萤火虫,这次小蓝鱼身上的光亮更加明显了。
陆雨娴脑海中闪过一丝荒唐的念头,海底的不灭夜明火也不过如此。
“快、放本座……回、海里!”喘息声打破寂静。
小蓝鱼摆了摆尾巴,这次的动作更微弱了,声音也是一字一顿勉强发出,不再像开始那样跋扈。
陆雨娴听到他重新开口还这样好声说话,激动得近乎失声。情绪大起大落,她再也不敢瞎折腾,赶紧爬起来捞着祖宗去海边。
抬眼望去,今晚的夜比寻常都要亮。但海面却吞噬了所有的光,黑压压的,一只发光水母都见不到,有些离奇的诡异暗沉。
陆雨娴手捧祖宗,还不过几步的距离便已经临近海边。她似乎还没有意识到,海岸线已慢慢靠近,夜色渐深,海面已无端涨潮。
今晚正是十五。
月圆潮汐之日,一年仅此一天。
缓缓蹲下,无比轻柔地将小蓝鱼放回海中。
弱小的身子沾到水花时甚至漾不起丝毫涟漪,陆雨娴心中的忧虑仍然不减,眉头紧皱着不敢有丝毫放松,伸出指尖来想要再触碰他。虽不知这样的动作有何作用,可是冥冥之中就想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