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雷说到这里抹了一下泪,从怀里掏出一角脏兮兮的褪了色的红纸片,可能是门窗上的红纸葫芦上撕下来的。他把纸片递给聂兰台,道:“范家嫂子让我把这个给您。”
纸片上用黑木炭画了几个歪扭的字:“东家,对不起。”
聂兰台说不出是何滋味。
杏子林显然是老范故意烧的了,也不知他受了谁的胁迫,多半也是廖老实。
先找人烧掉她的果树,引她来庄子查看,再下毒手,这应该就是廖老实的计划。
看得出廖老实也是花了心思的,知道她近来正在张罗桃子,若烧了桃树,一来让她损失不大,二来作案痕迹太过明显,惹她怀疑,反而不会亲自去庄子走一趟。
而这里面,悉知庄子情况的老范应该向廖老实提供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聂兰台回头查清楚后,自然不会再留老范在庄子上,但也不会做太绝,哪里就到了要他命的地步。
贾雷又道:“范嫂子说老范是觉得烧了东家的果树,觉得对不起东家,所以拿命来偿了。但是她请东家原谅老范,她说老范肯定不是有心的!”
聂兰台低声道:“我知道了。”
她让蓝鹊取了二十两银子给贾雷,让他交给老范的妻子做丧葬费。
男人没了,孤儿寡母往后过活,这点银子远远不够。
但她也只能做这些了。
马车继续上路,原本众人都很高兴,这一下都沉默了。
萧淳誉见聂兰台神色沉重,想跟她一起坐马车,但是只有一辆车,他坐了四只鸟就没得坐。
他想叫聂兰台和他同骑一匹马,但聂兰台说太阳太大怕晒伤,他也怕她那白嫩的脸蛋被晒黑,只得作罢。
到侯府时天色尚早,萧管家已率人等在府门口,他身边还有一个青衣小厮神色张皇,见到马车就快步迎了上去。
聂兰台下了车,一见小厮是父亲身边的冬瓜,心里顿生不好的感觉,忙道:“可是家里出了事,父亲让你来找我?”
冬瓜道:“回三姑奶奶,是二姑奶奶出了事,老爷叫您赶快回去,二姑奶奶怕是不好!”
聂兰台顾不得多问,立即飞身跃上萧淳誉的坐骑。
萧淳誉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拉着缰绳,调转马头,匆匆赶往聂府。
聂笃行在门口等着,聂兰台两人一下马就被他带往范姨娘住的红枫院。
萧淳誉见聂兰台走路也有些不稳,忙扶住她,见聂笃行只顾埋头在前面疾走,便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好歹跟你姐姐说一声,你瞧她都急成什么样了!”
聂笃行呜咽道:“二姐姐又被打了,想不开,服了毒,祖父请了太医院的彭大夫过来,但她现下还没醒来。”
他简单一句话,聂兰台已大抵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必是刘奎那个畜生,老实了半年,又对二姐动手了。
聂芳台伤得很严重,脸上全是青紫色的手指印子,右眼眉骨断裂了,裹了厚厚纱布,头发已全部剃掉,脑门上裹着的白中透出血红的纱布就显得尤其可怖,也不知那里刚被打破的时候流了多少血。
一颗脑袋两个补丁,好像那不是人的头,而是可以随便踢滚,破了可以随便缝补的木头。
这些伤口都处理好了,服下的砒霜也被大夫催吐过,但她人还昏死着,嘴唇发出一种怪异的青灰色,仿佛再也变不回原先的红润娇艳。
聂兰台唤了声“二姐姐”,眼泪汹涌而出。
聂和偁坐在床前绣墩上,半弯着腰,低垂着头,头发斑白,浑身疲态。
他听到聂兰台的声音便抬起头,喃喃道:“你来看看,老二快死了。”
聂兰台唤了声“爹”就说不出话了,倒是萧淳誉安慰道:“父亲切莫太担心,我瞧着二姐呼吸还算均匀,能醒来的。”
聂和偁流泪道:“我知道你在哄我,彭大夫也这样哄我。”
萧淳誉道:“怎会哄您呢?彭大夫这样说,那就更有把握了,彭大夫的医术,在太医院都无人能及的!”
聂和偁呜咽道:“贤婿啊,你不知道,你别看她还有气进去,但是她自己不像活了,她肚子里又掉了一个孩子。”
聂兰台掩面奔了出去。
萧淳誉追出来,抚着她的肩膀柔声道:“你这样,岂不让父亲更担心?你别哭了,去跟他说点好听的吧。”
聂兰台哭道:“我说不出好听的……别人家的嫡女和姨娘庶女斗得死去活来,我们家不同,我们家的兄弟姐妹都是亲的,我三岁时没了母亲,是祖母和两个姨娘把我带大的……”
范姨娘是母亲的陪嫁丫鬟,她对母亲的忠心始终没变过,在母亲去世后,她的忠心就延续到了聂瑶台和聂兰台姐妹俩身上。
有一次过完年,聂兰台调皮,领着一群孩子用爆竹放在灯笼里点火,结果把屋子烧了,离得最近的范姨娘飞快赶来,第一个把聂兰台背出来。
在范姨娘的影响下,聂芳台凡事都让着聂兰台,明明只比她大不到一岁,却凡事都仔细照顾着她。
母女俩从未争过什么,就算后来范姨娘生了聂笃行,那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她也从不曾恃子而骄,永远都是那么谦恭柔静。
聂芳台的性子就随了她,从来不争不抢,从来温柔和顺。
可这样一个柔顺似水的人,却一再遭到夫婿的毒打,甚至被打掉了两个孩子,这是什么天理!
“我脾气坏,急了就会动手打人,小时候二姐姐没少挨我的打,她哭着要去告诉父亲和祖母,范姨娘都会拦下来。等二姐哭完了,我就去问她还愿不愿意跟我玩,她又会说,愿意,她从来不会记恨别人……”
萧淳誉脸色黯然,他也一向和姐姐感情好,要是姐姐被姐夫这样欺负,他不把人杀了才怪。
他也不知说什么话来安慰聂兰台,只沉声道:“我去替你教训刘奎,看我这次揍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