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柳达重重放下那幅字画,字画因了这重力,裂了边,纸质又不算好,竟然迸碎开来。
“你这灾星,果真是灾星,竟然连如此奸臣的字也敢学?”柳达的声音不再似先前始终掺杂不屑,而此刻却只是冷硬。
“什么? ”孟然满目茫然和戒备。奸臣?字体?
柳达明白了,孟然根本不知道自己所书乃是谁的字体。也是,这字体早已被禁绝,一个后生小儿哪里知道。
“孟家小儿,你自诩博学,整日里与我孙儿炫耀,倒不知道你写得什么字体?”柳达粗声兼于戾气,“构朝的大奸臣蔡井,可知?”
孟然瞳孔爆震,构朝乃是五百年前的前前朝,当时构朝为异族所侵,大奸臣蔡井极力推崇议和,冤死名将李飞,之后神州陆沉,蔡井与当朝皇帝实为罪魁。
蔡井据说工于书艺,字极优美,自成一派,然而未有作品传世。史书中说,前朝开国之君深恨奸臣误国,将蔡井的字尽数付之一炬,本朝也禁绝蔡井的字体。
这,这,孟然这回真傻了,他从不知道自己从一本旧书中看到的字体竟是那蔡井的。孟然默然无语,方才恨极这老头子发癫,这会儿只想逃出这魔窟。
“老夫说你是灾星,你还不服,竟将这禁绝的书体送到我家,是嫌自己还不够霉?”柳达这会儿说话倒是气定神闲起来。
柳达见他面上涨得通红,竟还这般沉得出气,冷冷再道:“行了,老夫也不与你计较,离我家远远的就行了,走吧。”
“我不稀罕!”孟然拔腿就要走。
“站住!”柳达大喝,还从没有人在他柳老爷子面前这般无礼,“你不稀罕?小儿,你当老夫瞧不出来,你觊觎我家的才娘多时了吧。”
孟然猛然回头,只觉全身发麻僵硬,半分动弹不得,孟然脸色怪异,如行尸诡异抽搐,柳达哪里知道此小儿这般反应大。
柳达见如此见效,又道:“以为谁都看不出来么?穷酸早熟,我孙女千金之体,天真烂漫,哪里知道你这小儿小小年纪心怀鬼胎。你这心思歹毒、情神猥琐之人,还不配在我面前放肆!滚吧,别再让我看见你!”
“嘿嘿,嘿嘿。”忽有怪笑传来,孟然神情诡异,“这就是贵门的恶趣味吗?我认了,你宅门高大,我高攀不起!”说完抱起枣糕字画扭头冲入雨幕。
仆妇细声道:“老爷,那字画,可要报官?”
“不必,只要这小儿识相,别再与我家纠缠,老夫也放他一马。”柳达看了看门外大雨,捋了捋胡须,“你听着,等黄氏病好些,若得了这边的消息,你就说孟家小儿写禁绝的字体,犯了老爷的忌讳,老爷只是稍微训话,结果孟家小子竟然暴起而走,还说什么恩断义绝的孩子气话。”
仆妇垂首应是,柳达却不放心,他盯着仆妇道:“张祥家的,你也是咱们家的老人了,到时侍郎夫人问起,可不要禀告错了啊。我要逐走这孟家的小子,可不是简单寻个由头,若是如此,大房要是不懂事,与我生了嫌隙,就不好了。”黄氏一贯偏袒那小子,她两个孩子也是整天孟哥哥长孟哥哥短的,不得不防啊。
张祥家的俯首称是:“老爷怎信不过奴?那孟家的郎君着实有些霉运在身,夫人对他恩重如山,竟也不知老爷的苦心,当真是...”
深秋的雨极冷,江南的深秋,按理极少的雷阵雨,而此刻风雨交加且电闪雷鸣。
孟然抱着东西一路狂奔,奔出柳村他忽然停下来,像一尊神像一动不动,僵了很久才缓缓前行。孟然实在跑不动了,这雨冰冷刺骨,似乎也刺进了心里,让他喘不过气来。
手上抱着那张字画上书“福泰安康”,现下也被这冷雨打得稀烂,然而孟然一无所觉。他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恨天不公,恨地不平,恨这雨冷,又恨这雨不够冷,要是将他淋死过去,倒也无谓了。
他又怪笑起来,自言自语道:“先对你好,再狠狠羞辱,呵,这就是朱门的恶趣味么?我自与你们恩断义绝就是了...”
孟然缓缓回到家,趁着王氏不觉,急忙去房里换了衣裳,以为悄然无事。然而怎能一无所觉,之后几日孟然魂不守舍,他实在不愿想起那日柳家族长的一字一句,偏偏时时想起。
而最不愿想起的那句“觊觎我家的才娘”,本已被他从记忆中切去,然而之后几日,竟在梦中看到一位娘子雪白可爱的脸蛋,孟然一瞬惊醒,半夜呆坐床头,坐得久了才察觉面上冰凉,他伸手去摸,十足可笑,竟然有一滴眼泪,他再忍不住,掩面痛哭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