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紧随其后,也骑了匹马,她发丝上皆是水露,下得马来摇摇晃晃朝柳絮才行去,不见往日从容,亦无平常气魄,只剩一颗母亲担忧女儿生死行将崩溃的心。
母女相拥一处,柳絮才喜不自胜,嚷嚷道:“阿娘!可无恙!”黄氏本还强自撑着,听得女儿这话,眼泪一下流淌开来。
“才娘,你可无事?”黄氏泪眼婆娑,将女儿搂在怀中细细查看,直到柳絮才说了数遍没事的,才作罢。
知县及衙署乃至数百府兵更是大大松了口气,若是侍郎爷的妻子儿女在他们治下有什么闪失,不知是什么雷霆之罪就要降到他们头上。
孟然在一旁默然不语,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可能还什么都不知道,如此也好,这样就不用她担心了,如此也好。
冷风萧瑟,吹散一地凌乱。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归柳家村,柳以宽自责无比,一路上悉心护送,黄氏章氏虽然极尽疲惫,依然不忘安抚被吓坏了的孩子们。
柳村族长家的侍郎爷夫人,去祖山巡游遭遇匪贼之事,震惊整个余州。百姓们虽偶有惶恐,叮嘱家中孩童不得乱跑之余,更多的纷纷议论。
柳家自出了个神童,声望便水涨船高,待神童高中,娶了京城侯府之女,做了侍郎爷,柳家更不是寻常士绅可比,称得上余州的望族了。
神童、高门、贵女、匪贼,太平了许久的余州,如冷糕入油锅,一瞬沸腾。自然,孟家有郎智绝超群谋溃匪贼,侍郎爷千金巾帼不让须眉,也是名噪一时。
柳家抵不住喧嚣,柳宅更是有诸多人叩门问候。府县官员的拜访,便让柳宅有络绎不绝、门庭若市之势。
醉翁之意,岂有不明,不过黄氏闭门修养,一个不见。柳达不好勉强,直到知府亲至,柳达火急火燎,明示暗示着让黄氏见面还礼。
柳达以为黄氏依旧不见,不料黄氏爽快答应。黄氏之所以见知府方生翰,盖因他原是黄氏父武成侯旧属,有生死过命的交情,黄氏固然要见。只是黄氏只见知府,其他一概不见。
一州知府都来拜,柳宅声势更盛,余州大大小小的官员悉数来踏柳宅的门。
柳达气恼匪贼伤了他柳家的子弟、败了他柳家的兴之余,不免也被这如同朝见般的盛荣托举得容光焕发起来。只,有一点遗憾,实非他之所喜,余州百姓将那个姓孟的小子与他孙女一并称颂。
那孟家的小子有何资格?分明是灾星一般的人物,去祖山巡游,只有这一个外姓人。我柳家的祖山,去个什么孟姓人,怎不会出事?这灾星!
相比起柳宅的车水马龙,柳村的一角就要冷清多了。这里只有一处小屋,屋子小,院子更是似有若无。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门前的路全由青石板铺成,小屋由砖瓦所砌,牢固不必说,还玲珑有致。
小屋子里头住着的是柳十四,柳十四自那天狂奔去衙署报信,因跑得太急太拼,落下病来。此刻正瘫在床上修养,柳以宽派了好些仆人伺候,算起来柳十四已经很久没来柳村中住过了。
孟然与柳絮才时常来看他,柳十四从未病得这样重过,他瘦得脱相,只能喝些稀粥,还要仆妇仔细喂食。即便仆妇们收拾仔细,这整个屋子也弥漫着涩然苦味。
此刻柳十四眼神迷惘,哀声道:“孟大,才娘,你们可要替我跟族长求情,不要把我和我爹娘葬在一处,要是他们知道我死了,该多难过啊。”柳十四这话和孟柳两个说过好几回,每回孟然都搪塞过去,而这回,这话说得格外哀戚。
柳絮才眼见十四叔又憔悴了许多,眼泪淌了下来:“十四叔,你不会有事的,我二叔给你请了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你不会有事的。”
孟然已经通了不少药理,何况柳以宽请的大夫就是罗世先,知道柳十四的病还不至死,只是伤及内脏,确实要吃些苦头多加调养。然而他还是难过,偶尔感同身受,想起阿娘孤身一人,若他死了,阿娘又该当如何呢?
孟然想着,此刻十四叔只怕是病痛消人,头脑都是浑浑,答应了也是做不得数的,不如顺着他,让他舒坦些也是好的,便道:“柳絮,便答应十四叔吧。”谎言也有善意,真话亦如快刀。
柳絮才却哪里懂,不止不肯答应,反而泪眼婆娑责备道:“孟哥哥你胡说!我都听到罗大夫说十四叔的病马上就好了!”
孟然心中叹气道,要是这个姓柳的唤柳同林,他定然是要不客气的阴阳一句蠢猪的。只是柳絮哭得那样认真,梨花带雨,直直看着他,满目气恼困惑和一丝隐隐期待。
奈何奈何,孟然也无甚可说,只好上安下慰,左哄右骗。如此这般,孟然倒成了最头大的,还在他不觉得累,反而乐在其中。尤其孟然把十四叔哄睡着了,又细细与柳絮才解释,柳絮才有些羞愧转而给孟然端茶倒水时,孟然十分乐意!
十四叔越发好起来了,柳絮才自然高兴,不过她也有她的苦恼,阿娘越发不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