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声公子悠悠然的,斜倚在乌篷边缘,好整以暇,覆满晶丝的手支着脸颊,笑着看着她。
指尖上的晶丝垂落江面,勾碎半江天色。
他眼尾朱砂痣艳得仿佛要滴落血珠,玄色衣袖上却结满细碎冰晶,波光播荡之间,像披着半融的长河。
“好。”他见青归玉也不说话,便点点头,开口道,“既然青姑娘把我掳了来……”
“编啊!”
青归玉拿着翠竹,邦邦邦几声,敲了敲船板,怒气冲冲的打断他,
“接着编!”
“沈公子怎么不去南曲班子唱青衣?日哭夜哭,把苗疆蛊虫都哭活过来给你作证!”
沈镌声悠哉游哉地伸开两手,那晶丝在指间迎着朝阳闪动。
“冤枉。那些蛊师已经试过,他们的蛊虫一碰到我身上这寒毒,霎时就被冻死了。”
蛊虫不侵,是我之错吗?他好似在说。看着她的一双眼睛,堪称得上转眄流情,眉目横波。
青归玉禁不住点头表示同意,确实,这人的心计比蛊毒还毒的多了。
心思也比寒毒更寒。
沈镌声布了一个如此之精密的局,人心通透,阳谋纵横,就是为了把她和他绑在一起。
而她情急之下,居然着了他的道。
此人江湖中号称天机谋主,她居然真信他要靠她脱身,没有留它七八十个后手。
“你那些天机阁的亲信死士?”青归玉冷笑,左右看看,虽然此时此刻,在江面上只有她们这一只小船。
“哪里去了?”沈镌声随口接话,仍然盯着她看,手上随意地盘绕着丝线。
“漕帮的朋友故旧呢?”她用翠竹点点船板,冲着他怒道。
“是啊。”沈镌声慢慢地闭上眼,轻轻笑着。
——有问必答,一字不说。
气的她别过脸去。
过了一会,沈镌声仍然闭着眼睛开了口,嗓音有点沙哑。
“青姑娘不是说,当初救我的针法,乱了我的情志?”
他的手抚向心上,仰起头,那手上的丝线也跟着垂上他的衣襟,一时衣上轻迹凌乱,浮丝交横。
停顿了片刻,好像他真在犹豫似的,继而缓缓的续道,
“若是我偏要叫它情蛊呢?”
他带着点沙哑这样说,听到这话,青归玉心里一跳,不禁有些犯了心虚。
金声公子此人,真真假假,思虑如谋士用兵,三虚七实。但凡是他想要做的事,无不被他推向事必周行的情况。
这人就只在她面前疯病发的紧,这情蛊一说,似乎倒也无可辩驳。她手搭上下颌,仔细回忆,那黄帝金针秘术中,勘乱三针确也未曾说到具体是如何乱人性情的。
沈镌声仍然垂着眼睫,抬起手捋了捋发丝,拇指抚过左侧眉梢后那一点红艳艳的朱砂。
青归玉蓦地心里一沉,沈镌声那点朱砂红痕如痣般,正好居于“太阳穴”与“丝竹空穴”之间。
是以经外奇穴与手少阳三焦经合聚之处,主安神定志,养情蓄意。
——确乎是黄帝勘乱针的针痕,她七年前玉针渡血时留下的印迹。
而如今,那血痕更比当年亮了几分。
青归玉原本转着手中翠竹,满打满算今日要把他结果了,这个情况,瞬间也给她搞得丧了口气。
她扭过头,用手支额,摆了摆翠竹。
罢了罢了,待到之后靠了岸,她再寻个间隙把他丢下,自己溜了便是。
她抚着竹节,轻敲手指,正在思虑当如何行动,突然沈镌声整个人都倾了过来。
乌篷船在江面起伏,沈镌声剧烈咳嗽,玄色衣袍被冷汗浸的几乎能看出线条。半束的黑发散落肩头,发尾凝着寒气,随喘息颤动,眼尾那点红针痣在月光下洇开血色。
沈镌声的手在抖着,呼吸都难以自制,手上缠着的晶丝自腕骨上急起,又颓然垂落,腕上破损处渗出的血水都与寒霜混在一起凝结。
寒毒顺着经络攀爬,脖颈浮现蛛网状的青纹。
“青姑娘,”先前唇角渗下的血色已经凝固,只有那声音逸出苍白的唇,他本能地靠向身边那阔别已久的暖意。
“你总是,你总是……”,他闭着眼,动了动嘴角,似乎是想说什么,似乎是哀叹,又似乎是想笑出来。却只是仍然徒劳地攥住心口,仿佛也牵动了他心口那三根倒悬的金针。
随着他身体紧绷,束发的丝带也向下滑落,金丝缠着散落的长发铺了满身,
青归玉拿手一推,沈镌声整个人便向旁边倾去,发间寒冰簌簌落进她掌心,凉意刺骨。
她这一惊也是不小,突然若有所忆,把他覆颈的玄色衣襟一拉。
两枚天机阁的蚀骨钉暗器,钉尾细小的螭纹上结了寒冰,深深楔入锁骨,正嵌在他锁骨上二分之处。
形状角度,应是他自己钉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