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事不提,只说眼前,一个平白百姓拜见,说错了官阶次序而已,并不要紧,县令每说什么,这位主簿却是特意点出来,好似县丞极为在意一般。
难不成不是县令与县丞不合,而是主簿与县丞不合?
正思索间,看到县令指着自己对主簿道:“你说是个大好儿郎,当得一见,倒不曾说是个这般俊秀的郎君。”
马主簿也笑道:“既是钟员外郎族中子弟,自然一表俊秀。”
他看向钟令,“你不去游玩,怎的想起来拜会我了?”
钟令又是一揖,指着岸上的岑师任道:“小子钟令,不敢欺瞒大人,小子与友人今日都是为了那神弓来此,奈何实在无才,又想一试神弓,方才见到县尊大人在亭中试弓,小子便与友人打赌,必能入此亭中一试神弓,小子举止孟浪,求县尊大人原谅小子冒犯。”
众人闻言都是大笑起来,唯独周县丞笑意不达眼底,钟令?那个还不曾来自己手上讨文据的学生?他倒是不曾想到,此子能借着钟信族人这个身份得了县令的接见,他原以为正是因为这乡野小民背靠京官,不会为了几十两银子就舍了自己的前程,所以才押了他的文据。难道竟是几十两都拿不出来?
他狐疑地看了钟令一眼,借口不胜酒力,要起身吹吹风,一个眼色给了手下人,立时有人捧了一条直裰跟上,趁着手下人为他披外裳的功夫,他问道:“怎地惹到了钟员外郎的族人?”
手下人也叫苦道:“属下也并不知那叫钟令就是钟大人的族人,当初查看他的籍册,虽落户定河村,可户贴上面记载了他是孤儿流亡来此落户,全无父母亲族,只是孤儿一个,却有几分田地、一处屋舍,正是这样的人,才好……”
他不敢说是这样的人才好勒索,只是笃定道:“若是钟大人的族人,按他这年纪,当初造册的里正也不是傻子,少说也要记个父祖。”
周县丞知道他的未尽之意,心中百转千回,目光回视。
亭中的县令倒是心情颇好,“少年交游,总是意气,你又不曾失礼,说不得冒犯,只是不知你们那赌注是什么,竟叫你抱着冒犯本县的心都要一试?”
钟令羞赧一笑,“不过请一顿饭罢了。”
县令便笑问:“可是习过射艺?”
“修习过几年。”
县令却拊掌笑道:“方才如意楼才将弓请走了,如今又要请来,本县可是不好得罪了,我这里却有儿郎随身携了弓箭,也有半石之力,我看,就叫十五郎试试我县衙的锋镝,便以那朵残荷为靶,可好?”
她立时应下,单手拿着弓在手上试了试力气,又腼腆一笑,“稍后若是县尊大人以为小子射艺尚可,可否在授弓之前叫小子看上一眼?”
因是马主簿将人叫进来的,此时见她这劲头,他便笑骂道:“你且先射,县尊大人自有决断。”
她当即便收起笑,几个漫步便立于中庭,周遭人纷纷让开来,现出月下那支残荷。
她气定神闲地持起一枚羽箭,凝神望向湖面,残荷上忽然摇曳下一片花瓣,落入微动的涟漪中,有风来了。
“嗖”的一声,流星远去,百步外的残荷连着茎落在了水面。
“中了中了!”人群中的岑师任惊呼了起来,急急去拉蹙着眉一字未写的燕子回,“钟令射中了!”
“射中了什么?”
“你看!”
燕子回看向湖心亭,见到灯烛辉煌的亭子里,一身素色布衣的清俊少年正淡淡笑着,手上提着弓向周围人拱手,一副武人做派。
“他方才说要去敬县令一杯酒,里头就热闹起来了,似乎是县令让他射箭,他一箭就射中了百步外的一朵残荷。”
燕子回大为疑惑,“他会射箭?”
“你会射箭!”县令一脸的满意,“师从哪位大家?”
钟令将弓还了回去,又恭敬地回到县令跟前,“回大人,并无师承,跟随族叔修习了几年,他是学宫的六艺教习,专授骑射二艺,这才叫小子占了便宜。”
县令点点头,看她身形清俊,不似武人做派,又问:“可是专心武学?”
听得钟令道:“小子家贫,在上只有祖母一人,武艺上只是略受了些指点,并无心力专供。“
常言道穷文富武,没有好家底是难以养出个出色的武人的,众人一看她的穿戴,都面露惋惜。
县令面上也现出几分遗憾来,并不专习射艺都已如此出色,若是专心,必是神射手,又感她身世可怜,叹道:“竟是高堂俱去了。”
钟令便作揖道:“小子幼失怙恃,幸得祖母躬亲抚养,祖母年老,仍事樵猎耕种,遂养育小子成人,小子幼时习书,及年长,益慕圣贤之道,有幸托身此乡,有学宫盛府,处处可见文章字句,亦有赖于同乡秀才俊彦不弃小子叩问,时有指点,小子虽愚,卒获有所闻。”
县令听了她是专心读书的,便少了几分惋惜,亦起了试才之心,沉吟良久才道:“今夜这般盛况,十五郎可有诗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