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说过,我命里是带福的。”湘云将孩子抱回怀里,“你啊,总是想太多。”
黛玉却没笑,反而慢慢坐下,道:“你带着两个孩子,还要安顿这许多流民,真叫人不安。还是叫他们从卫府出去,万一有事……”
史湘云打断她,似有些不满,“真是有什么主子便有什么仆人,你们府上的管事听说原本是个出家人,如今竟然也跟你一样刻薄小性,做了当家主子,怎么能不讲一点人情?”
黛玉反驳道:“你不知这世道下,人易生反心,恶意多是从最近之人来。我在贾府便是死过一回了,我这是担心你。”
史湘云看着黛玉,见她并非打趣自己,极其认真,想到卫若兰说起贾府落难后被那些纨绔子弟所害,家财散尽,人命陨落,何其艰难。
“抱歉,是我口不择言了。”虽说如此,但既已经帮了,要她再把人赶出去,她做不到,“我与家中再商量,找个地方安置他们吧。在此之前,我多加小心便是了。”
黛玉知道湘云依然是英豪义气,便是那时候听说了邢家姑娘被人欺负了,也急着要□□,甚至做主想要把人护在身旁。
黛玉沉吟片刻,道:“我贾府如今也收留了一些街坊邻里,只是都安排了差事,按规矩管着,才不至乱套。若你不嫌弃,不如这样——我那边正缺人手,不妨送来府中做事。”
黛玉想了想,还是提议道:“我是旅居客寄之人,不似你如今有家有室自是要多加顾虑。趁宝玉还没回来,这贾府我还能做主,便将这些人都让与我吧。”
两人都是寄人篱下的姑娘,都指着嫁人找一安生之所。
只是湘云终有了如意郎君,却叹林姐姐好事多磨,真命运多舛。
湘云赶忙岔开了话,说还要与家中商量,便又问了许许多多这一月来贾府的事情,只想着多说些俗事。
“你这会来,刚好。府中新纳了床单被褥,上次本打算叫卫若兰给你送去,如今你来了便拿去。还有些碳火,你身子弱,受不得寒。”史湘云如今也帮着管家,自然要替黛玉张罗一下,“管家事多,这眼看冬日要来了,可要抓紧点身子才好。”
黛玉笑笑,又说起她现在一人被三个大夫管着,身子比以前好多了,夜里也睡得好。湘云一听,只觉得稀奇:“以前在园子里,请太医,日日喝药,便是宝姐姐给你贡着燕窝粥,也没把你身子养好。如今府里日子定是不如从前,你倒说你病好了许多,这是诓我瞧不见,说与我高兴罢了。”
两人一疑一答,好在紫鹃帮腔,三人一直说到了裴石他们回府了,还没说尽。
理国公府门前的大街被烧得一片焦黑,火舌仍在残砖断瓦间跳跃翻腾,浓烟裹挟焦臭,在风中卷起大片灰白天幕。
裴石、卫若兰等人到时,火尚未灭,火势反而因风势往西卷去。裴石将义军攻皇城的消息与卫若兰说了,虽无确凿,但街头巷尾确实不见贼寇。
灭火需要的就不仅仅是贾府、卫府两府这不到百人的家丁护卫,而还需要专业的灭火队,甚至城中的禁军。
他们放弃救火,只能敲锣喧闹地提醒城西百姓避难。
往西原本最是要紧的便是史家的保宁侯府和忠靖候府,但是史家与贾家一般同被朝廷降罪夺爵,史家一族余孤早已离开京城往金陵去,倒也不叫湘云操心了。
只是听说了城西还有两家国公府,缮国公府和治国公府,尤其还有离此最近的锦乡伯侯府,裴石提议走一趟。
裴石浅道,“我们家小少爷可以陪你同去,疏散百姓的事,我带着人做便好。”
贾兰虽是裴石的主子,但却只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他心里多少猜到裴石所想,毕竟前几日他们才一起在书房誊写了打算送往各国公府的拜帖。
卫若兰是个有英雄豪气的人,剑眉一扬,直率道:“这些侯府自有护院,我更想多救几家百姓。”
“此行,不为救他们。”裴石目光如霜,语气却如丝般细密,“而是赌他们肯不肯出府灭火。”
裴石想的比贾兰猜的多,“此火往西去,终究烧到他们门前。如你所言,这些人家在京中都有余力,他们若知火情严重,有理国公府在前,他们大概会为了府地安危出府灭火,周边百姓也可得救。”
“你是想借他们之手,稳住街面火势?”卫若兰眼睛一亮,旋即拍手,“有理!”
他当即与贾兰携数名府兵快马而行,直奔锦乡伯侯府方向而去。他们一走,裴石便将两府家丁护卫分组,亲自统调,分赴小巷,一路高喊示意火情,抢运干柴、清理燃物。
他们回到卫府时已到了正午,众人疲乏。卫若兰已巡视数处侯府与高官宅第,竟真有两家听闻火情,出人援助灭火。
贾府一行也带回三十余名愿意投身府中的百姓,另有米粮便就地分给了参与疏散的家丁,众人欢欣鼓舞,卫府中气氛一时振奋。
只是裴石不仅仅疏散了百姓,还找到了理国公府一等子爵的小公子,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小男孩。
这烫手山芋并不是他捡回来的,他当时见两乳母衣着并非寻常,所穿虽旧,却是经匠人改制的华贵里衣。而她们带着的孩子,更是极为清秀,眼睛里虽藏着恐惧,脸上却还无惧色。
裴石猜想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便留心尾随,最后挟持回了卫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