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天暗地快马加鞭,一纸急报跨河越川,最终停在锦王府,此前传信可知,皇太后赴往凉山且不可信,丞相有事在身暂退政坛,御史大夫横遭异国权贵劫走,下落不明。而现在,国君遭难,能尽量联络之人,除却花嫁,再无二选。
风尘飞扬,郑青立马脚落实地,攥紧暗闻火急火燎踏入庭院。彼时宁知檀正弯腰晒药,忽觉一阵疾风略他而走。心下大骇,连忙弃药而去,待伸手钳制,人已闯入锦王寝屋。
“……我又不是故意的,”屋内,沈明玉小声狡辩,“让你躺着你非要坐着,让你坐着你又非要站着,本来身子就没好全,昨日又降温,能不昏睡已然是不幸中之万幸。这么折腾,几时痊愈?”
趴在被褥间的墨承奕生无可恋,痛苦道:“本王命苦矣。”
眼前一切滑稽且荒唐,郑青走马观花,单刀直入,掀袍一凛,说跪就跪。宁知檀拦都拦不住:“请殿下……重罚卑职。”
墨承奕揪紧锦被上一朵刺绣芳华,吓了一大跳。与沈明玉对视须臾,才强装镇定地茫然道:“你错在何处?本王为何要重罚你?就算你当真犯浑,那也应当由陛下惩戒,缘何归示寻…… ”
说到一半,他恍然大悟,震惊道:“……我草。等等等等,你这般抓耳挠腮……不会是为了告知我…告知本王,陛下死了吧??”
此话一出,沈明玉瞪大双眼,与同样思绪惊涛骇浪的宁知檀久立不语。双唇微张,感觉天崩地裂,刹那间诸念横生,不可平息。一时间,魂魄出窍,大脑嗡鸣。
…谁死了?
哦。是墨承意啊。
…哪个墨承意死了?
哦。原来是大燕的一国之君,文武百官辅佐之帝,黎民百姓拥戴之皇啊。
他真死了?开什么玩笑。
两人连忙否认。
不不不不不……陛下他福大命大,万寿齐天,世世不陨,绝是此人传错了话。
…可是曹太尉前不久似乎刚谋反哦?
……尚未定论的流言蜚语,不可信不可信,静候佳音才是明智之举。
宁知檀极力撇去有的没的,对于这阿谀之词不信有九成。于是,他上前一步,屈尊降纡地将郑青扶了起来,耗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丝难看的笑,问道:“先勿急,本侯问你,那御史大夫柳静竹,目前情况可好?”
陛下同御史大夫恩爱非常,出双入对,若墨承意果真出了岔子,柳大人不可能杳无音信。他们这么想着,怀盼一丝希望,可惜郑青潘然悔悟,懊丧一句击垮众人高堤防线,他只恨声道:“御史大人他………他被歹人劫色了去……至今仍踪迹不知!!!”
闻言,墨承奕大惊失色,短暂忘却腰腹伤痛,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势头太猛,前额无情砸向梨木细柱,面容扭曲瞬息,又一屁股倒了回去。
沈明玉更是花容失色:“哪个歹人竟如此想不开?居然敢对柳静竹下此毒手?!”
而宁知檀大概已被雷得五感不清,最是外焦里嫩。迷茫启唇闭口良久,才愣愣地:“柳大人,可一定要守住你那仅剩的一星半点的清贞啊……”
事到最后,他都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口无遮拦说了些什么胡话,显然是被打击得不轻。
*
老皇帝枯骨孱弱,大病不起已是常态。这日上朝,他披裘侧卧龙椅,不断饮药续精神。而微雨澹则坐到龙椅齐平之位,垂眸听政。表面功夫也懒得去伪装自贬。皇子归朝,柳垂泽身为储君无官服相衬,单着一件月白衣袍就匆匆赶了过去。
大宏文臣官袍是极深的黑。银丝鹤纹,束颈袍领,威严且庄重,一看上去就不好惹,大多皆是狠角色。
而武官…嗯。浅粉色,金线卷草边,甚是风.骚,挺入他的眼的。只庆幸今日没着桃衣粉披。
以往他贵为一国御史之首,此刻在故国无一高职,不禁有些许伤怀。
唉,既来之则安之。柳垂泽只能心里叹息,等过段时日,他便请求回大燕,届时就不空虚了。
如此云云,大宏御史大夫孟怀古有本要奏。柳垂泽留心倾听,竟是昭燕之战所恶化波及国土之事,不由得认真分析起战场局势。孟怀古已是而立之年,气质从容不适,他道:“两国之争,本与大宏无甚关系。可昭国不顾我大宏驻边将士之警醒,仍入城无恶不作。可曾有过一刻将大宏放在眼里……当真在妄自大,搅得大宏百姓不得安宁,实在卑鄙下流。”
“不错。”
柳垂泽侧目而望。
见对方庞大腰粗,身姿魁梧,面容英气非凡,肤色黧黑均匀,立马晓得那人是何许人物。
若他没记错,便是大宏兵部尚书,葛忠谢。
“何况,也不是没有驱赶过,可这群流氓地痞脸皮厚得很,说是撤城可以,除非活捉美人以供他们军中把酒言欢,”葛忠谢是实在人,摔了摔浅粉广袖,忿忿道,“他妈的。简直不可理喻,这他娘的是人话吗?”
柳垂泽一哽。他被这两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怨言给震慑住,压低眼尾窥擦满朝文武,个个神色如常。气定神闲,临危不乱,一看就是早己习惯 。
这倘若是在大燕…… 柳垂泽心道,毫无疑问,给此君安个殿前失仪之罪,也都算仁慈。
微雨澹卷着发尾,悠悠道:“还有?”
孟怀古又上前一步,指桑骂槐:“可要不是有人鲁莽出兵将昭军吴进诏狱,事态会演变成如今这副鸡飞狗跳之境地吗?”
葛忠谢没听出此话深意,以为他是在斥责大燕,并且深以为然:“要我说,大燕国君与那娘炮太尉,可真是蠢到没边了! ”
柳垂泽再次:“……”
骂曹衡是娘炮他是全无异议的。
但……
顺带不分青红皂白辱骂墨允恩,这不好。
“管他人蠢不蠢,”孟怀古眼尾上扬,像久经政场的老狐狸,“葛大人,你此番领兵御敌,是否过于不计后果?还有没有将大宏黎民性命放在心上呢?”
“……什么?? ”
葛忠谢粗声粗气,挠挠腮帮,柳暗花明之下难以置信地高声反问:“……孟大人,你他妈是在骂我?”
柳垂泽:“………… ”
职业病犯了,他抬步走出队列,微一作揖,谈笑道:“不过为摄乎大国之间侥幸谈纸兵罢了。各言其志,并非不妥。”
葛忠谢是个五大三粗,货真价实的硬汉,哪里遭得住被一介文臣这般内涵。他讨厌文官,觉得他们文弱又利己,话里藏针,心眼比他吃过的盐都多。不可深交,也不屑深交。眼下,又被一位从未见过的白瘦公子给堵住了嘴,登时火冒三丈,怒火中烧,恶声恶气地道:“你是哪位?文官儿?文官儿退回去,当心我打人了!”
柳垂泽也不示弱,更进一步,泰然自若:“你我皆为朝堂中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平和议事不行吗?”
“谁跟你们是一伙,啊?”葛忠谢脖子憋火憋得猩红,“只怕是你们惺惺作态,现如今又要反咬一口!我呸!!天大的笑话!!!”
柳垂泽偏头避开唾沫飞溅,道:“……有话好说,勿喷津.液。”
众人不语:“……”
唯有葛忠谢,结巴大半天,手抖如筛糠指着他,似是气病了:“你…你这小人……气愈……气煞…… ”视野发白又朦胧,接不上气儿。葛忠谢眼珠略往上翻,呻吟最后一句:“……………………………………………气煞…………………老夫也!”便轰然倒地不起。
不多时下了朝,柳垂泽缓步走在官道上,低眉垂眸,一时诸多感慨凝滞心头。万不能倾诉,恨不能尽快忘掉,方才见武臣七手八脚将葛忠谢抬回尚书府,孟怀古朝他瞥去的那一记不领情,甚至那老皇帝都将要行将就木,仍不忘呵斥严厉申明禁了他出入朝堂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