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子时。
刺客扯下蒙面,狠狠拔出手臂处的飞镖,撕开衣衫,紧咬在口中,攥着匕首去剜手臂处黑红相间的烂肉。
灯火一闪,一个中年男人打开匣子,取出其中的伤药粉,在旁候立,见如此狰狞画面,却面不改色,道:“你既任务完成,便不必再逗留灵州。”
刺客面色惨白,却死咬着不发出一丝声音,额头上布着密密麻麻的汗珠,手下剜肉的动作不停,眼神闪烁,满是不甘道:“分明只差一点,就一点。若不是赵慕萧多事……”
中年男人倾着小瓷瓶,猛地一下撒多了药粉。
刺客疼得咬破舌尖,吐出一口血沫。
中年男人冷声道:“你轻举妄动,险些暴露身份,破坏酝酿多时的计划,还不知反省吗?明日天一亮,你就立即离开灵州城,自去负荆请罪。”
刺客目光幽沉,万般不愿,也只能咽下,语声艰难道:“赵应……听令。”
匕首深入骨,“啪”的一声,毒素蔓延的烂肉被剜掉摔在泥地上,血霎时如泉喷涌,溅到了身旁半开的箱子里。
碧蓝的青金石珠染上微黑的血迹。
光芒依旧耀眼。
*
赵慕萧握住青金石珠,低头去看。
被腰带覆住的眼前,漆黑无光。今夜从竹枝山道回来后,赵慕萧洗漱一番便敷了药方,得见青金石珠现出的一抹尤为奇异的蓝。这会再回想,竟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
叹声一落,烛火昏暗的厅堂中,响起声泪俱下的哭嚎,一个小厮正跪着,道:“小王爷,小的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那邓衡找到小的,让小的届时在秋果宴上,当着探查使的面,陷害王爷,还让小的……在秋果宴那天,把这封信笺藏在王爷的书房中……”
“岂有此理!”赵闲原本还困得直打哈欠,睡意全无,怒拍木桌,震得桌上茶盏抖了几抖,“这些人简直不要脸,行如此卑劣龌龊的下贱事!”
赵慕萧盘问:“什么信笺?”
祥云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
景王劈手夺过,一目十行,竟腿脚发软,瘫倒在椅子边,眼前一片眩晕,如同魂飞魄散。
“夫君!”
景王妃连忙将景王扶着,拿过几封书信仔细一瞧,顿时失了血色,“这这……这字迹与王爷的竟一模一样。”
赵闲也过来看,不仅一模一样,所写的内容竟都是了不得的仇怨皇帝与悼念简王之言,发泄与埋怨意味甚浓。若这封信笺入了探查使的眼,再一比对,字迹相差无误,景王便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皇上对景王本就随意,自然不会派人仔细调查,只怕到时候就是灭门之祸。
赵闲胸腔怒火炽盛,一脚狠踹向祥云,“你疯了吗?景王府哪里亏待了你,你要这样恶毒!若不是赵慕萧察觉到了你的不对劲,把你揪了出来,你岂不是真要将信塞入父亲书房?!让我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一脚踹得重,祥云痛得眼泪直淌,却强撑着一个劲地磕头:“小少爷开恩,小的也是被逼无奈,我妹子本就身子虚弱,若再被邓府强抢去,只怕油尽灯枯,熬不过今冬啊……”
赵闲怒道:“你妹子熬不过今冬,就要我们景王府满门抄斩吗!”
祥云呆滞住,支吾着,痛苦万分,“小的知道错了,求小少爷和王爷看在侍奉多年的份上,绕了小的这一回吧……”
祥云只觉五雷轰顶,六神无主,跪在地上扇自己嘴巴,说自己错了。
赵慕萧听着心中不适,慢慢道:“祥云,你是为了妹子,可也不该背叛景王府,若没有主意,起码坦诚相待,告知于我们。那贾文羽与邓衡是什么人?你当自己叛主后,妹妹又真能逃过邓府的魔爪吗?”
祥云方才如梦初醒,痛哭不已。
景王按着狂跳的眉心,冷汗直出,眼前昏昏沉沉,耳朵里嗡嗡回荡着信笺上大逆不道的话,身子开始发抖,他又惊恐又害怕,要将信烧掉,忽听赵慕萧叫了一声。
“爹,不可烧。”
景王急忙将信笺离烛火远远的,拍了拍脑袋,懊恼道:“没错,这是证据。可这信就如同鬼一样在我身后追着,这字与我手写极像……”
“这定是冯云瑞那个阴险小人写的!他原先就经过爹的书房,看过爹誊抄过的文稿,还借过藏本。上次没得逞,贼心不死,又和刺史狼狈为奸!真不知道图什么!”赵闲接过来保存,又看了一眼,咬牙唾骂,心中悔恨至极,“可恶!都怪我!许先生教得果真没错,宁得罪君子,也不能得罪小人!”
景王妃知道眼下是王府存亡之关键时期,忧心忡忡道:“今夜晚饭后,刺史府又派了几波人来劝,软硬皆施,威逼利诱,总之一定要王爷与萧萧去赴宴,这可如何是好?”
刺史府那边,一时说小王爷的寻回,得多亏官府捕获人贩子,方能自由,赴宴吃饭,不过理所应当;一时又说若不来,便直接密信朝廷景王在灵州轻狂无状;还说去了,便绝不上奏,此事天知地知,朝廷不知。
景王长长叹息,揩去眼角泪水,“偏偏我缩在灵州,身为罪王,活成个任人宰割的命。王爵虽在,个中苦楚,却是难以言说。”
他被贬到灵州,无兵无权,受历任灵州刺史监视。十七年里,眼看他完全失势,被朝廷遗忘,灵州刺史逐渐霸道,克扣用度,层层盘剥他的俸禄与供给,中饱私囊,连着底下的小吏都肆意瞧不起他这个王爷。
这些年,他凭自己的小心翼翼,苟延残喘,颤颤巍巍地维持了十七年的平安,谁知道还是一朝不慎,得罪小人,招来杀身之祸。他不怨任何人,只怨自己无权无势,护不了家人。
他强撑着,不让妻儿看出方寸大乱。
赵闲满屋走来走去,揪头发:“实在不行就去把刺史给砍了,人都死了,看他还怎么颠倒黑白?”
景王愁道:“他是一州刺史,怎么就能给砍了?他这招走得阳谋,便是瞧我们势单力薄,人微言轻。故意让探查使发现我参与宴会,扣下‘结交官员’的帽子,而刺史自然概不承认曾三番五次来逼请,然后再让祥云做人证,搜出与我字迹一模一样的写满恶言的信笺。不说旁的,就说这信笺,若非萧萧发现祥云,而是等到事发之时看到这信笺,我真是百口莫辩,百倍惊吓。更何况最忠心父皇的探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