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周,我的身体似乎是好点儿了。虽然还不像是个能跑能跳的正常人,但至少吐血的没那么频繁了,甚至连胃也很少疼,浑身上下舒服的都有点儿过了头。
不过我虽然不聪明,也没傻到弱智的地步。我知道,这并不说明我的胃癌不治自愈了,或是医生的保守治疗有点儿什么效果了。
毕竟身体和胃都是我自己的,我比谁都更加清楚的知道,老子现在他妈的是回光返照了。
但我白天仍然是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白天江尘基本不怎么来医院,我一睁眼就能看见白森那大傻缺愁眉苦脸的样子。我一看见白森拖着下巴发苦的样子就想笑,一笑就喘不过气来,只好半张着口“嘶嗬嘶嗬”的倒气。
“哎,你……”
白森着急忙慌的把我扶起来,顺着脊椎慢慢的捋,一边还不忘碎碎念道。
“程赤,咱消停点儿行不,别折腾了,算我求你了,啊?”
我不说话,只是费劲儿的眨着眼睛,抬起瘦的发尖的下巴朝着白森笑。
“操,”白森猛地转过头去,狠狠的抽了下鼻子。再转回来和我讲话的时候,语气就变得小心翼翼的了,连眼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的红了一大块儿地方。
我伸手无力的打了一下白森的大腿,接着又很轻很轻的问他,“哎……你知道……”
我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简直像个蔫掉的萝卜,说话的时候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声音嘶哑的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听。
“江尘……这几天,在干嘛啊……”
有的时候我也觉得我是真的贱啊。前几天江尘每天都眼巴巴的盯着我,视线一秒钟也不舍得离开我的时候,我还嫌他烦,扰我清静。
可现在江尘来的少了,我却又觉得心里哪哪儿都空荡荡的不舒服,空的厉害。其实我还是有点儿难过的,我想着,江尘这几天至少多来看看我,多来陪我讲讲话呗。
毕竟……是见一面少一面了,我也就这几天的活头了。
话音刚落,白森就瞪着他那双红着眼睛看我,然后又低下头去把我冰凉的手塞回被子里,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程赤,咱好好养身体,别老想着江尘了行不?”
我对白森模凌两可的回答很不满意,于是便轻咳了一声,仍然睁着眼睛执拗的看着他。
白森被我盯的有点儿烦躁,他胡乱的抓了把头发,低下头去回避了我的视线,才不情不愿的开口道。
“江尘最近很忙,后天……就应该就要开演唱会了,所以他白天没时间过来。”
演唱会,后天?
我的心瞬时跳漏了一拍,酥痒酸涩的感觉密密麻麻的从心底涌了上来。我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重新缩起身体来,把自己给一股脑的埋进了厚重的被子里。
“著名歌星江尘正在筹备私人演唱会……据报道应在下月中旬开办……”
“咱们化疗吧,成不?之后我带你去参加我的演唱会,你还是我的钢琴手……”
江尘,你真的特厉害,真的,特别牛逼啊。
我把头埋在被子里,莫名觉得眼睛鼻子都有点儿发酸,左手无意识的扣着手背上输液港周围的胶布。
后天……后天……
如果我运气好点儿,还能见到后天的太阳的话,我一定会高高兴兴的坐在病床上看你的演唱会转播视频,在病房里给你加油鼓劲儿的。江尘,你得记着啊,程赤一直在看着你呢,在看着你唱歌呢。
伦敦应该有可多特厉害的钢琴手了,都够你随便挑的了,江尘。我真是个特懦弱的人,是个胆小鬼,我还是没化疗,癌细胞已经快把我的身体住满了,我一步也走不了了。江尘,我真的特对不起你啊……
我这辈子恐怕都没机会当你的钢琴手了,我们对未来的那些计划里,再也没有我了。
但江尘,没关系,你已经是个大歌手了,你正在计划的那条路上稳稳当当的走着呢,越来越顺。江尘,我可为你高兴了,真的。
我可为你感到高兴了。
白森可能是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连忙眼疾手快的把被子给掀开了,接着他一把握住了我细的伶仃的手腕,语气急迫道。
“程赤,你干嘛呢,别抠啊,会感染的!”
我的意识终于短暂的回笼,迷茫的看着白森急的发红的眼睛。白森还在絮絮叨叨的朝我说着什么,可我突然觉得很累很累,全身的力气就好像是被抽干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然后我的记忆好像就断了片儿,又昏昏沉沉的,整个人就像是陷进了一片黏黏糊糊的,拔不出来的沼泽一样。时间好像是走了很久,又好像是倒退了似的。在梦里,蓝月亮温馨而熟悉的味道闯了进来,似乎还裹挟着夏天甜涩的风。
我吸了吸鼻子,迟缓的睁开眼睛,望着身前病床上坐着的那个熟悉而宽阔的背影。
“晚……晚上了吗?”
江尘转过头来,把手伸进了我的被子里,极其温柔的把我因输液而冰凉的胳膊搓热,又去探我的胃部。我窝在江尘的怀里,鼻尖萦绕的是久违的洗衣液味道,像是在恍惚间又回到了高中一样。
在高中的时候,我每天过的都可有盼头了,盼着高考以后,我能和江尘去过我们的未来,计划好的未来。
“还没,”江尘在我的肚脐上贴了个暖宝宝,语气听起来特别温和。“下午三点多了,没到晚上。”
我被江尘抱着,迷迷瞪瞪的转向窗外。伦敦向来多雨,天气阴的比我的癌症病情还要糟糕。可特别出人意料的是,今天竟是个很棒的大晴天,太阳烫丝丝的把天空照的铮亮,楼下的花开的也极为馥郁,长势喜人。
这是入夏以来的第一个晴天,我就这么在病床上一直躺到了夏天,又活过了一个夏天。
“噢……”我的胃被江尘照顾的很舒服,在床上趴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江尘,“你今天怎么下午就来了,演唱会的事儿搞定了?”
江尘没回答,在我淤青一片的手背上仔仔细细的揉了好久,接着轻轻的拔掉了我连着的鼻氧管。
我赶紧趁着这个机会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活像只快累死的老马。可让我意外的是,江尘隔了好久也没有再把管子给连回去,而是开始一层一层的给我套衣服。
“嗯,搞定了,”江尘给我穿上了件宽大的白色毛衣,暖呼呼毛绒绒的,上面还残余着蓝月亮洗衣液的味道。我钻进毛衣里很满足的吸了一大口,还没来得及问江尘给我穿衣服干嘛,胳膊就被人极轻的握住了。
江尘把我的胳膊穿进了件羽绒夹克里,又摸了摸我的肚子,确定暖宝宝还在发热后才开始给我穿裤子。
我被套的里三层外三层的,要不是因为实在太瘦,早就被衣服堆成个圆球了。我盯着江尘那又长又密的,近在咫尺的睫毛,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要带我出去吗,穿这么多衣服干什么?”
江尘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顶厚实的毛线帽,把帽子盖在了我光秃秃的头顶上后,这累死人的装扮才终于结束了。
然后我傻傻的摸着头顶上的那小团棉球,摸着那顶我冬天也不可能会带的丑帽子,不知道为什么的,从心里冒上来点儿鲜亮的快活和期待来。
今天太阳这么好,要是江尘真能带我出去晒晒就好了。我在病房里实在是躺的太久了,要是能闻闻阳光的味道该多好啊,那一定特幸福。
江尘停下动作来,看着我笑了。
这是住院这么多天以来,我第一次看着江尘笑。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和高中的时候一样好看,就是眼睛有点儿红,但两边的梨涡还是特别漂亮,里面像是盛满了阳光一样,让人看着心里就可温暖,可踏实。
“嗯,医生说了,可以出去走走。”
其实说是“走”,江尘还是从护士站那儿给我借了个轮椅来。但我一直都是个知足的人,只要能让我出去透透气儿就很开心了,去哪儿,怎么去都无所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