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看着怀里写着“胃癌晚期”的病历本儿,看着我和江尘的目光都带上了层怜悯。
啧,老子最讨厌看到别人这样的表情。
“能吃啥吃点儿啥吧,还是尊重患者自己的意见……”护士还没说完,呼叫铃先“滴滴”的响起来了,她也没继续说下去,捂着脸跑了。
于是病房里又重新安静下来。
我扫扫周围,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住的竟然是个单人豪华病房。病床前的木板上还粘着个电视机,旁边就是个漂亮的飘窗,能看见医院里那片最大的人工湖。
想都不用想,我就知道这肯定是江尘的手笔,还是有钱好啊,吐血都不用忍着悄悄吐。
江尘像之前那样坐在病床旁。他的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眼睛还是肿的很厉害,大拇指不安的在衣袖上蹭来蹭去。高中跟他闹分手那阵儿江尘天天这样干,我明白,这是他心里藏着事儿呢。
我挠挠脑袋,看了眼窗外那棵叶子几乎要掉光了的树,觉得事情其实真的没他们想的这么糟糕。
人和树其实是一样的,树落光叶子就死掉了,人也是。只不过我天生可能就是棵没什么叶子的小秃树,叶子掉光会早一点,仅此而已,真的。
我是个沉不住气的人,现在都要死了还是改不掉这个臭毛病。
何况江尘红着眼睛一言不发,几乎要把我瘦骨嶙峋的身子盯出个洞来的样子,看起来简直比刚刚连环问时还恐怖。
于是我捂着胃开口了,“江尘,你听过一首歌吗,叫顺其自然。”
“什么?”可能是没想到我突然跟他聊起歌来了,江尘明显一愣。
我说话的声音很平静,“就是首歌,我们无论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规律,我们要顺其自然。”
我可能是真的不太会说话,因为我说完这句话之后,江尘本来还张着的嘴巴又猛的闭上了。
但很快的,江尘有了反应。先是颤抖,那幅度从手腕一直传递,最后连下巴都肉眼可见的在抖动着。他就这么发着抖,扶着病床边站起来,一点一点的靠向我。江尘的眼神悲伤的像是一汪再也不会有所起伏的湖水,但在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我竟从那黑色的水里看到了滔滔升起的愤怒和不甘。
“你说什么,说什么自然规律,说什么顺其自然!”
他的声音几乎是用来吼,大的让我甚至想捂住耳朵,尾音都扯的嘶哑到变了调,连胸腔也剧烈的震动着。我还被江尘那么重的怒气震慑的一句话也不敢说时,他通红的眼眶里突然落下几滴泪来。
那泪水像是不会断一样,直直的从空中滑下来,在洁白的被单上皮开肉绽的摔碎,迅速濡湿了一大片。
“你才二十多岁,才二十多岁……放他妈个屁的顺其自然!”
我坐在病床上呆住了。
在我的记忆里,江尘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高中时的江尘遇到什么事儿都不会生气,他沉稳的都像是座屹立不倒的钟了,我敲他一下,他就继续写着卷子,也回我一句话。
但我当时哪儿有什么正经事儿啊,江尘理我了,我就朝他讪讪的笑。他问我干嘛,我说没事儿就想敲敲你,连这样江尘都不和我生气。
他是个脾气多么好的人啊,怎么会发火呢?
江尘跟我说,发怒是无能者的行为,是最懦弱的人才会干的事。
不对,不对,我的脑子有点乱了……请你给我点儿时间,让我理一理……
让我理一理。
总之,我被吼的一点儿机灵话都说不出来了,脑子里完全空白了。
然后我不知道为什么的也开始发抖,小心翼翼的抬起那张瘦的没肉的脸,抬眼看着江尘,吓的连口大气也不敢喘。
江尘也用那双满是泪的眼睛,死死的瞪着我的脑袋,像是要把它瞪出一个洞来。
但几秒之后,我还没理清楚一团乱麻的思维时,他先垂下了通红的兔子眼睛,突然过来抱住了我。
江尘抱的是那样的用力,像要把我整个人都给牢牢的嵌进他的身体里。我被他的臂膀环的特别特别死,能感受到他颤抖的吐息,能感受到自己背后浸湿了一大片的衣服,甚至能感受到江尘用力到发白的指节。
其实我有点儿庆幸,庆幸刚刚拔了管子没缠到他。我还有点儿愧疚,现在的我实在是瘦的可怕了,全身都是硬邦邦的骨头。希望没把江尘硌到吧,他力气实在是太大了。
可是我没有回抱过去,这样还挺没礼貌的,毕竟江尘看起来真的是伤心透顶了。
“……”
轻轻的放开我后,江尘背过身去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呜咽几下推门跑出去了。
在门关上之前,我听到了几声沙哑的不能再沙哑的,从喉咙里溢出来的几乎是破碎的音节,很快的随风飘散了。
不过我知道的,我明白他在说什么。
江尘在和我说,抱歉。
“抱歉,吓到你了。”
但我还是不明白,想的胃痛的要命都还是不明白江尘有什么好道歉的。
明明应该道歉的是我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