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杜小姐的长兄杜炳宗突然拍案而起,愤慨激昂:“顾兄四年四首,皆是儿女情长之词。这杏林春宴,莫非是要改成相思宴不成?”
周围顿时一片哗然,顾青羽脸色微变,折扇“啪”的一声合上,问道:“杜兄此言何意?”
“男儿在世,当以报国为主。”
杜炳宗拱手朝天,振振有词道:“顾兄此诗,句句不离相思之苦,字字皆是儿女情长。这等靡靡之音,也配称之为诗?”
顾青羽虽然不喜,面上还是躬身作揖说道:“杜兄,诗词之道,贵在真情实感。男女之情,本就是人间至情,有何不可?”
杜炳宗冷笑一声:“说到底你不过是寄人篱下的一届门客,讨主人欢喜的谄媚之词罢了。”
“讨论诗赋而已,杜兄何必如此侮辱人。”
顾青羽握紧折扇,咬牙说道:“既然杜兄觉得顾某所作之诗为市井之词,何不也赋诗一首,让我等开开眼?”
杜炳宗不答,只垂眼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杏花。
见杜炳宗一时无话,顾青羽轻蔑地挥了挥衣袖,重新张开了折扇,轻摇两下,正欲讥讽几句。
却听见杜炳宗朗声道:“杏花疏影戍楼西,羌笛声声破晓迟。月落关山征雁远,霜凝戍鼓寒铁衣。”(诗句化用,见注释2)
“好诗!好诗!”
杜员外坐于副主位上,拍手称赞:“想不到我儿竟如此胸怀天下,乃是鄙人家门之幸,我儿性子直爽,还望顾公子勿怪,勿怪。”
食君之禄,顾青羽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讪讪地拱手退下,衣摆一甩,坐回席位。
一众学子显然怕“不思报国”的名声扣到头上,瞬间转了口风,竟响起一片掌声,纷纷奉承起杜炳宗。
杜炳宗不理众人,端着一杯杏花酒朝顾青羽举起。
顾青羽以为他要为出言不逊而道歉,正欲端起自己的酒杯,就见杜柄宗嗤笑一声,
将酒水缓缓倾倒在地,满脸都是嘲弄之意。
顾青羽顿时羞怒得满脸涨红,但是碍于城主在场,不便争执以免失了礼数,故而借口不胜酒力,离席而去。
他在园内湖边捧了一汪清水,扑到脸上,顿时体内躁意褪去,神智清明了许多,他甩甩手,眸光一闪。
“作诗而已,我还怕他一个粗人。”
顾青羽正要回去,再夺彩头,就听见了几个丫鬟的嬉笑声,他躲入假山之后,屏息静听。
“顾才子空有一个虚名,不过就是杜家养的一条狗,也敢痴心妄想娶大小姐。”
顾青羽认出了那是杜府的丫鬟,只见她神色傲慢,捏着手帕同姐妹八卦道:“跟你们说啊,我们老爷怎么可能把大小姐许配给他。不过是看城主喜好诗词,养着他给杜府门上贴金而已。今日都不用大少爷出头,老爷暗地里早就指派了人。”
“这身份云泥之别,大小姐不过是读过他的几句诗,便自以为是,你瞧见他刚才的脸色没有,像猪肝一样通红呢,哈哈哈。”
顾青羽虽心有波动也只当是下人传瞎话,等几人散去,他重回席间。
就见杜员外笑呵呵地对城主说道:“我家月儿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了,不知道二公子是否定亲,可以两家相看,若成了,自然是天偶佳成的一段佳话。”
顾青羽怒气上头,冲至两人面前,“杜老爷,您此前已经答应我的事,岂可出尔反尔?”
杜员外捋了捋胡须,慢悠悠地说道:“哎,我答应你,自然是要你拔得头筹,只是今日大家也都看到了,顾大才子你要愿赌服输啊。”
顾青羽看着杜员外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更是怒火中烧。
“杜员外可真是好算计。”
杜炳宗见他怒指杜员外,直接站起身骂道:“呵,蠢货。不过是输了一番比试,便如此作态,就算将月儿嫁于你,也只怕是难成大器,以后难道要入赘我杜府不成?”
顾青羽被他一番质问怔在原地,明明自己毫无过错,此刻却更像是罪魁祸首,他看了看城主不满的脸色,又扫视众人,嘲笑声与讥讽声此起彼伏。
他无助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此情此景,越是争辩得厉害,更显自己的落魄。
这场杏林春宴已是一场死局,自己再待下去只会更加自取其辱。
顾青羽浑浑噩噩地走在园内的小道上,耳边仿佛还回荡着众人指指点点。
夕阳西下,酒席已接近散场,彩头最终是由谁所得,顾青羽已经毫不在意,他截住了送酒的下人,自己揣了一壶酒,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入愁肠,化作满腔愤懑。
“杜小姐。”他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可知我对你一片真心,真是若使相思能结果,枝头何必落红多啊。”
酒意上涌,他踉跄着起身,凭着记忆摸向后门。
一众女眷缓身离席,正在后门等待车驾。
“杜小姐。”
顾青羽迷迷糊糊地看着神似杜小姐的身影,高声叫人,就要扑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