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裴玄猜不透林月瑶的意图,但还有要事相商,于是他抬脚踏入房内。
待他一进去,房门便被再次合上。
顾裴玄看见林月瑶已经宽衣卸甲,只披着件外衣坐在桌前。
林月瑶一手持剑,一手拿着麻布,轻轻为锋利的刀身上抹上加热好的羊脂。动作娴熟又专注,虽然戴着面具,但仍能想象出那面具之下是怎样的神色。
顾裴玄微微蹙眉,或许是已经林月瑶在人前露面时常穿甲胄,如今乍然卸甲,倒不似他想象中的是个肌肉如石的壮汉,反而有些——精瘦。
但手臂抬起收回间,衣服下隆起的肌肉也足以证明了她所拥有的武艺。
林月瑶瞥了他一眼,淡淡出声:“顾大人有何要事?”
顾裴玄的思绪蓦然回神,轻咳了一声掩饰方才的失神,正色道:
“倒也并无大事,只是想来提醒中尉一声,我们已到洛阳的地界,有些事不必做的那么快。”
林月瑶闻言抬眸,与他对上视线,眼神交错间双方便已经心知肚明:为何林月瑶要放弃更快更方便的水路,而是要换做走陆路去往洛阳。
“今日那伙山匪,也在中尉大人地意料之中吗?”
顾裴玄平静的发问道,视线却时刻关注着林月瑶的眼神变化。
其实只要想想便能知道,那伙山匪的老巢距离洛阳不过一日之距,洛阳的官员们若是想除也是易如反掌,为何那伙山匪却能一直延续至今?
就连规模也只是中规中矩,对那些达官贵人构不成威胁。
林月瑶的反应却出人意料的平淡,她抹过刀身,冰冷的刀锋在油灯的映照下染上一抹诡异的暖色,虽然暖,却好似依旧泛着凉意,时刻提醒着人们它是一把取人性命的利刃。
刀刃映在林月瑶的面具上,使她看起来平添了几分戾气。
无论怎样,如今顾裴玄与她一同赈灾,还算是盟友,于是她漫不经心开口道:
“那伙山匪我已经派人拉下去细细盘问,这洛阳可不是什么轻松地界。”
“此地不仅涉及政治、经济,还是漕运的枢纽,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盘踞于此,人口众多、树大根深。”
“又没有天子看管,真真是一处淘金之地。”
“中尉既知此处势力错综复杂,”顾裴玄不解的看着她,好似不知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又为何要抓住那群山匪,打草惊蛇呢?”
“待我们进入洛阳,让他们放松警惕后再细细探查,岂不是更加便利?”
林月瑶闻言嗤笑一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平静反问道:
“顾大人以为,本座放过那群人,洛阳的老鼠们便会安心了?”
顾裴玄被她一问,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作答,林月瑶眼底闪过冰冷的笑意:
“或许大人喜欢引蛇出洞、将敌人连根拔起。”
长剑锵然入鞘,余音震颤。
林月瑶侧过头,半张脸的神色晦暗不明:
“本座却更喜欢,粗暴一点的手段。”
说着,她重新看向顾裴玄,言语间有安抚的意味:
“大人放心,本座既然来了洛阳,那群蠹虫们要是还没彻底丢了脑子,会对我们有所防备。”
“那群人活了大半辈子,若连这点敏锐都没有,那轮不到我们,早几年便被其他对利益虎视眈眈的人给吞了,所以,这并不是不打草惊蛇便可解决的。”
在顾裴玄微颤的目光中,林月瑶竟然说:
“若是出了什么事,也不关顾大人的事,本座一力担下便可。”
“不必,”顾裴玄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回绝了:“我们既然是一同来的,还希望中尉明白,此时你我的立场一致,中尉要做的事便是我要做的事,不必如此。”
若不是如此,顾裴玄想必也不会主动来找林月瑶谈论此事。
诚然如他所说,他们此时是代表天子前来赈灾的,接下来还有如此多的路要走,若是他们内部都出现了分歧,又该如何走下去呢?
就算顾裴玄不喜林月瑶残暴的手段,但此时也别无他法,若是能因此挟制本地官宦,他们赈灾的难度便小了些,都是一件好事。
于是,顾裴玄收起神色,平静地离开了,临走前还礼貌的留了一句:
“中尉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赶路。”
林月瑶似乎是没想到顾裴玄竟是这般人,毕竟他们二人向来都是互相不对付,顾裴玄不喜她的手段她也是知道的。
但这顾裴玄竟然比她想象中的要顾全大局多了。
不过细细想来也是,他们二人都不蠢,都知道不合对他们毫无益处,眼下他们有共同的目标,自然要和睦相处的。
这般想着,林月瑶将刀放在架子上,熄灭了那盏油灯。
深夜,不安的阴影笼罩着整座洛阳,这晚有人安枕美梦,而有的人怕是彻夜难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