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一直和艾尔海森待在一起,他的效率在不知不觉间被拔高了很多,这导致他整个人都在超负荷工作,他投入到忘记了周围的影响。
和艾尔海森在一起的感觉与以前相比,有着很大的区别,最明显的就是一件事能做到十二分专注,一件事能一步到位无需后续处理。
能全身心投入进研究里,是一个学者应该做到的,但这往往会忽略掉很多东西。
等到克莱尔承受不住研究压力,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人与人之间差别可以这么大,艾尔海森和自己能解决的事情,在别人看来却是无法跨越的重山叠峦。
他知道人与人之间是不平等的,从母亲肚子里开始就不在一个起跑线上,可他从未意识到这个差距能有多大——大得不可思议,就像大海和星辰的距离,看起来那么近,水天一色,但是实际上它们相隔甚远。
以前卡维从没想过,这个课题最后只剩下自己和艾尔海森两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花了一天反思自己,是什么导致了现在这种局面?
直到晚上他们抱着一堆书回到了艾尔海森家里,卡维得出结论,要是在艾尔海森和其他人发生矛盾的时候能解决,要是在克莱尔承受不住压力前适当休息一下,要是自己多注意一下他人的感受,而不是和艾尔海森一头扎进课题研究里……
艾尔海森注意到这一路上卡维都没怎么说话,看着后者拧眉沉思的模样,他知道这个人又陷入了愧疚后悔的负面情绪之中。
该怎样形容卡维呢?
认识卡维的一个月以来,他可以客观的评价这个人。
一个拥有才能,但是却尚未找全自己的天才。
也许是惜才之心在隐隐作祟,面对一个与自己观念性格处处相反的学者,艾尔海森也真心期望卡维能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天才,然而这不可能。
人的性格天生注定,只不过环境放大了一部分自我。
但这又不是卡维的错,他天性如此。
之后,两人在压抑的氛围中研究到深夜。
次日,卡维从客卧的床上醒来,他下床洗漱然后就去厨房做早餐,这是他自己提议的,毕竟在艾尔海森家里住了一晚上,虽然不用付房租,但卡维心底认为这不公平,主动负责二人的早餐。
他做了两个烤饼和烤肉卷,前天晚上他做了萨布兹炖肉,但是艾尔海森就吃了一口,任何带汤水的东西都只吃了一口就没碰过了。
不过本来也不是给他吃的,那是给自己准备的料理。
当卡维将早餐端出来后正好听见隔壁房间开门的声音,一个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穿着灰色绸缎睡衣,他的手上还拿着一本书。
“洗漱的话就不要拿着书看了吧,”卡维顺手抽走艾尔海森的书,“我帮你拿着,吃饭再看。”
艾尔海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转头走进卫生间反手关上门。
不说话,就是默认。
卡维深知艾尔海森的脾气,也没在意他的眼神,两人简简单单吃完饭,便一起去了教令院。
课题仍然要继续,因为有教令院的拨款,这个课题并不是想停就能停的,卡维和艾尔海森仍然需要每隔一段时间上交研究成果。经费一般是卡维来负责,艾尔海森虽然是发起人,但是这个课题卡维要更费心费力。
来到教令院,看着空荡的教室,卡维忽然觉得有些失落。
卡维说:“我认为应该帮助他们,艾尔海森你拥有那样的才能,为什么不去帮助别人呢?研究应该是由大家一起发掘,这样才有意义。难道学者所产生的学术结果不是为了人类社会进步所做出的努力吗?”
艾尔海森驻足停下,他走在卡维前面,当他转过身便与卡维相视而立。
“为什么要花时间去帮助那些无法跟上进程的人,我用这个时间可以多看几页文献或是多做几次实验,同样也能产生学术结果——而且每个人的时间都是很宝贵的。”
他们站在被移动到教室中央的黑板前,两人相对而立,像是站在辩论赛场上的正反两方,清晨温凉的阳光透过五彩斑斓的玻璃,或温暖或冰冷的颜色将两人的影子分割开来。
艾尔海森的神情隐没在窗帘投射的阴影之中,他双手抱臂,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眼对面的人,似观察似审视。
“你说学术成果是帮助人类社会进步,但是他们参与这项学术中,连原本该做的事都无法完成,跟不上我们的节奏,那他们也只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浪费教令院的资源。”
卡维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抬起:
“时间是很宝贵,没错,但是你也说了他们无法跟上进度,所以我们才要帮助他们啊!其他人的努力也不是没有作用。”
“他们的努力在我眼里毫无作用,我保证能做得比他们好,”艾尔海森毫不留情地说,“卡维你的天赋与才能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你是天才,他们只是普通人,你大可将时间花在研究上,就像前段时间做的那样,全身心投入研究——更快的获得结果,这才是你天赋和才能的意义。”
卡维立马反驳道:“天赋不正是应该用在其他人身上吗?!如果天赋无法被人看见,那么天赋还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吗?每个人的天赋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不否认你的才能,你确实很聪明,那就更应该用自己的天赋促进人类进步,增进社会和谐,维护社会稳定,这样做才是最有价值的。”
这时卡维已经被艾尔海森说得火气上涌,但还是压抑着怒气,试图用理智和艾尔海森辩论,而不是争吵。
“他们无法跟上仅仅只是研究的阻碍,你得承认历史上那些伟大的发现,往往都不是一个人的功劳,智慧是由众人发掘的,他们的努力并不是没有作用,哪怕是微小的努力也是基石的一部分。”
卡维语气沉沉,眼底掩饰着一股已经燃起点点火星的火势,他面色严肃凝重,说起话时手臂也会随之挥舞。
“所以你的理想就是想大家手拉手一起进步吗?太天真了吧。你什么时候才能放下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放弃对现实的逃避呢?”
艾尔海森神情语气从未想今天这样锋利,他无形的视线都仿佛像是锐利的刀锋,轻轻吐出几个字就能将人伤得遍体鳞伤,唯恐避之不及。
“连微小的成果都要靠别人去帮助才能发现的人,他们根本不适合做学者。或许早点谋划另一条出路会更好,这样教令院说不定就能少一些喜欢偷奸耍滑的人。”
艾尔海森继续说:“现实就是天才和普通人从出生就已经拉开差距,注定无法达到同一水平,你觉得难以接受我的形式风格那你的问题。”
“每个人都有朋友有亲人,难道向往人人都过上幸福的生活也是一种错误吗?不是谁都像你这样,不管不顾只想着自己!”
卡维下意识说完,就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就事论事不应该上升到人身攻击,不过他也是气过头了,一时间就说出了这样伤人的话。
气氛凝固起来。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吗?”
“不,不是……”卡维忽然感到哑口无言,他有些有气无力地说,“你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
“我从不轻易探讨个性,但是卡维你的理想是什么?”
卡维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我希望——人人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艾尔海森盯着卡维的双眼:“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你连觉得别人被拉下进度都是自己的错,无论什么你第一反应都是自省,这难道不是你内心深处的负罪感在作祟,难道不是你因为父亲死亡的愧疚感在折磨你自己?你把矛头对准自己,以为一切都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自己的原因?”
卡维一瞬间睁大了双眼,他赤红的眼眸霎时间缩小,他放下手臂忍不住后退半步,整个人像是被一千度的铁水灌浇,他感受浑身的骨头都在短短几句话中被烧得焦灰。
他好像被毒哑了喉咙,戳瞎了双耳,一时间说不出话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艾尔海森的问话就像他在幽暗狭小的环境中扪心自问,他什么也感受不到。
“我……我……”
卡维哑着声音,眼眶通红,他心中的怒气和烦躁在一瞬间消散无踪,将心中空隙取而代之深深填满的是挥之不去的不安和痛楚。
他像是被艾尔海森痛骂了一顿,啊,现在好像也差不多,心脏和脸颊都是在微微刺痛,感受是一样的。
“我讨厌你,艾尔海森你个混蛋!”
卡维最后狠狠朝对方宣泄自己情绪,他一把推开了旁边的黑板,指着艾尔海森的鼻子,气得手背青筋暴起狠狠攥着一股劲。
“我讨厌你,我后悔和你认识了!我再也不想和你一起研究课题了!我回去就撕掉那张论文草稿,你爱找谁找谁去,恕不奉陪!你就是台机器冷酷无情,嘴就跟刀片一样,谁会喜欢你啊!”
“随便。”艾尔海森冷着脸掉下这句话,侧头不再看向卡维。
艾尔海森划掉卡维论文署名以后就离开了教令院分配给他们研究课题的教室,他才走到大厅就感觉手心一阵温热。
原本只是酸涩的鼻头和眼眶一下子变得湿润起来,他感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强烈情感将他淹没,他愣愣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心。
“我,流泪了吗?”
哪怕父母逝世他都没有流过眼泪,现在只不过和卡维吵了一架而已,他还把卡维给骂得说不出话,不至于自己会掉眼泪吧。尽管很不想承认,但是他确实有点点委屈,卡维完全不理解自己的好意,还骂自己混蛋冰冷的像个机器。
“卡维。”艾尔海森呢喃着手心上出现的名字。
他在夜晚的大厅里呆愣了很久,直到边抹眼泪边从教室走出来的卡维看到了他。
“艾尔海森?你怎么还没……走。”
卡维瞪大双眼看着止不住掉眼泪的艾尔海森,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
艾尔海森是被他骂哭了吗?他说话有那么重吗?
“你们在干嘛?在教室办公室都能听到你们在争吵。”艾尔海森的导师和卡维的导师一块走来。
导师问:“卡维,你手臂上的是什么?”
“啊?我手臂上……”卡维同艾尔海森一样低头抬手顿在原地,“艾尔海森!!!”
卡维的声音差点叫破教令院的天花板——被打扰到的同学们被吓了一大跳。
“啊——我辛辛苦苦写的论文!”
“谁啊,不知道教令院晚上禁止喧哗吗!”
“有病吧?”
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了,妙论派之光和知论派的天才后辈因为一个合作课题吵架,双方都吵哭了。
咖啡馆内,两个人在聊着这件事。
“你听说昨天的事吗?艾尔海森那家伙居然被人气哭了!”
“不会吧不会吧,那个艾尔海森居然哭了,说卡维哭我还敢相信,但是——艾尔海森,他居然也会哭吗?!”
“是啊是啊,如果说是卡维被艾尔海森说哭了还挺合理,但是他们居然都哭了,这也太假了吧,编都不敢这样编谣言的。”和他们一起研究课题的阿南德不敢置信地说。
索厄姆双手抱臂说:“呵,你还不信,两个学院的导师都看见了,难不成导师还会骗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