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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俱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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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因曲律对他冷淡而兀自烦恼的那天。

彼时的信天翁就坐在盛晏身边,少见的安静,大概是在履行约定,正在分担他那一半的难过。

天地沉寂之中,他听见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我们一起下楼踩水坑吧。”

………

信天翁成了一方小小的盒子。

他们回到了榕城。

大概这世上所有的葬礼都是压抑而沉默的,空气像是凝固了,没有人敢大声说话,空旷的会场内只有啜泣声。

凄婉的背景音乐和哭声交织在一起,让盛晏喘不上气。

他看着闭着眼睛的信天翁,突然有点想笑,看惯了他飞扬跋扈的模样,如今安安静静的躺在这里实在太不像他。

他总觉得下一秒信天翁就会突然跳起来,瞪着那双总是哈士奇一样的眼睛笑着骂“好无聊,真没劲。”

如果信天翁跳起来,盛晏就会跟他使个颜色,两个人找个机会马上脚底抹油开溜,他知道信天翁肯定也不喜欢这种一本正经的场景。

他喜欢热闹,喜欢喧嚣,喜欢所有人其乐融融。

可盛晏一直没有等到信天翁跳起来。

他唇角的笑容一寸寸黯淡下去。

曲律站在他身边,似乎看透了他的内心想法。

“他走了。”

盛晏懂曲律的意思,信天翁已经走了,不光是□□,还有灵魂。

他们尝试过召唤信天翁的魂魄,然而却一无所获,回应他们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冰冷的吹进他们空荡荡的心口。

曲律说:“信天翁没有牵挂。”

盛晏还能勉强维持冷静,但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合眼的季渔梁却崩溃了。

他凭着信天翁“死不见尸,可能没死”这一信念吊着一口气,现在这个希望破灭了,他又寄托于曲律招魂,可以让他和信天翁再见一面。

可就连这个都实现不了。

他一退再退,如今已是退无可退。

“什么叫没有牵挂?”季渔梁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过,事到如今,他已经在没有多余的气力去维持他那早已岌岌可危的体面。

“你凭什么说他没有牵挂?试问哪个离开的人会没有牵挂?”

他喊的急了,一口气没喘上来,开始剧烈的咳嗽,眼泪逐渐盈满眼眶,不知是生理性的还是悲伤:“我就不该对你抱有期待,你根本就不会招魂,我应该去找更专业的…”

季渔梁喃喃着,带着些神经质:“对,找更专业的人来,要再试一次…没有牵挂…哈,居然说他没有牵挂…”

他突然撞进曲律藏着悲苦的眼眸里。

那平日里总是冷漠淡然的眼睛里突然含着于心不忍的无奈,应该是错觉,他居然还看出了感同身受的苦。

季渔梁所有的埋怨消散在脱口而出的前一秒,他忽然觉得,曲律也是真切的在悲伤着。

季渔梁可以去责怪辱骂一个置身事外、高高在上的旁观者,可曲律不是。

他和他一样痛苦,一样万劫不复。

告别仪式结束,周遭的哭泣声猛然大了起来,像是要把所有的情绪都通过眼泪发泄出去,有人高声喊着“老天不公!他明明那么年轻!”,这句话不知怎么就让盛晏在意,他甚至冷血地想:“年轻怎么了?黄泉路上无老少,老天从来就没有公平过,上辈子我死的时候不也是年轻着吗。”

想到这里,他面上近乎残酷的笑容消失了,一个念头突兀的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想,是不是因为老天过于公平,信天翁才会死。

他看过很多的穿越题材电影,其中都有着一条“绝对不要改变历史进程”的准则,而他死而复生已经是逆天而行,是有悖常伦,而世间万物都是相伴相生的,他总要付出代价,命运赐给他重生,然后就夺走了信天翁的命。

他是这个世上的异类,是不该存在的人。

如果他没有重活一世,信天翁是不是就不会死?

这馈赠一般的重生,真的没有代价吗?代价又是什么?

这个念头像是漩涡,拉着盛晏向着黑暗坠去。

盛晏开始难以抑制地发起抖,许久没流泪的眼睛突然落了泪,巨大的懊悔巨浪一样将他包围,他张着嘴,却感受不到氧气。

他想起他重生醒来之时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信天翁,他关心他,安抚他,陪伴他。

像是他逃离黑暗的灯塔。

然而,灯灭了。

“不对。”盛晏双目赤红,喃喃道:“不对,为什么要他死?该死的人不应该是我吗?反正我早就死了…我…”

“盛晏!”

一声陌生的厉喝打断了盛晏的话。

曲律霍然掐住了盛晏的脸颊,盛晏被迫仰起脸,曲律的力气大到几乎要将盛晏的牙齿捏碎,他甚至能听到骨骼“咯咯”的脆响。

一直守在旁边的保镖对视了一眼,犹豫着该不该上。

李叔轻轻地摇了摇头。

盛晏的嘴唇变了型,疼痛让他眼中盈起生理性的泪水,曲律的手掌好似铁箍般,用力到他根本挣脱不开,他含糊着喊:“放开…”

曲律这才如梦初醒般松开了手,他的面色更白了,唯有嘴唇红的像血,他瘦的过分,胸膛起伏着,像破旧的风箱,语气却是强势到像是命令。

“收回你刚说的话。”

盛晏怔愣着看他,看着这个全然陌生的曲律,有些缓不过神。

“什么?”盛晏感觉自己呼出的气体都快要把自己灼伤。

曲律闭了闭眼,那是种无力的妥协,声音放轻了:“不要乱说。”

“轰——”

盛晏心中那股从在西藏见到曲律开始就一直燃烧着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他死死地瞪着曲律,情绪再也克制不住,他也早已濒临极限。

“你为什么要对我大声说话?”

他红着眼:“凭什么管我说什么?你为什么要来西藏,为什么因为我一个电话大半夜的摸黑找来,为什么多管闲事?”

“信天翁是你的朋友吗?你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你懂在乎的人死去的感受吗?你懂吗?你会心痛吗!你会痛吗?!!”

曲律像是被盛晏的这几句话击溃了,面上本就所剩无几的血色旋即退个一干二净。

“你是我的什么人吗?我自己的命是死是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言语早就变成了伤人的利剑,盛晏再也无法把它们藏在肚里,他早已经被割的鲜血淋漓。

大家都不要好受,大家就这样一起痛苦,让他再也无法道貌岸然的冷静自持置身事外。

他看着仿佛迎面被他打了一耳光的曲律,内心却并没有释放后的痛快,反倒是丝丝缕缕的抽痛。

那一瞬间,盛晏好像进了解离状态,魂魄似乎漂浮在外,俯瞰一切。

失魂落魄的盛晏听见自己说:“你是救世主,你是上位者,上位者就该意气风发,不要再这样了。”

不要再消瘦,不要再落寞,不要再生病。

像是比我还要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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