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晏收敛了所有玩世不恭的笑意,从座位上站起,面庞几近肃穆。
他看见一直倨傲冷淡不染纤尘的曲律趴在泥泞的土地之上,仿佛永远不会掀起波澜的眼正死死地盯着一棵柳树下,那有着一群正在村庄中肆无忌惮打杂的“黄皮们”,有瘦削的老人颤巍巍地抬起枯柴般的胳膊护住了在院中晾晒的一小簸箕苞谷,凄厉哭喊道:“这是仅剩的一点了,不要糟践粮食...”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哄笑声传来,他们猖狂且嚣张,下作又丑陋,叫嚷着轻而易举地掀翻了那轻飘飘的老人,又不带一丝敬畏地打翻了地上的苞谷,金黄色的苞谷纷纷洒洒落进淤泥中,像是被玷污的星,老人痛哭大叫,如同蝼蚁般在泥中爬行,胡乱地把已经看不清本色的苞谷抓进手心里。
每个人演的都很好,也正因为演得好,所以盛晏根本不敢再继续看下去。
老人跪地爬行的样子让他们的笑声更加狂妄,寂静的山谷中都隐约有着回音,有一名敬业的群演重重地一脚踏在了老人瘦骨嶙峋的脊背上,吃痛的呼救之后,他整个人都陷进了淤泥之中,身旁的另一位露出来个狞笑,抓了一把混合着苞谷的黑泥递到老人嘴边,作势就要往其中塞。
盛晏目眦欲裂,指尖甚至嵌进掌心。
就在这时,从曲律所在的山林中,突然传出了一声枪响。
“嘭”的一声。
白烟弥散,是猎|枪。
抓着黑泥的那位群演应声倒地,其他人也顿时被这一声枪响惊到,反应迅速地端起枪,冲着白烟升腾而上的方向狂奔而去。
直到他们走远了,原本紧闭的猪圈门动了下,随后开出了一条小缝,在门后有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周围,确定那些“人”都走了之后,她才忍住哭从圈内爬出来,那是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
就在刚才,盛晏见到的她,还是穿着公主裙,笑眯眯地吃着一块粉红色马卡龙的样子,然而现在的她却是身上沾满了令人难以忍受的污渍,蓬头垢面的看不清本来模样,她边抹着眼泪边跑到趴在泥中的老人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来:“爷爷!”
老人的背像是伤到了,苍老的面上满是痛苦,只不过他还是第一时间抬起粗粝的大手将女孩拥进怀里,全然不在意她身上的秽物:“娃儿,难为你了。”
女孩摇摇头,小小的一张脸上只有眼睛清澈无比:“没事,圈里不臭。”
一老一小两个瘦弱的人相依偎在一起,哭声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老人抹了一把眼泪,又抓起浑身上下最干净的那一块衣角,轻柔地为小女孩擦干了脸,然后他费力地抓回簸箕,伏在地上,一粒一粒地拾着那些泥泞中的苞谷,每一粒都无比珍惜,每一粒都细细地擦干净摆好,每一粒都能让苍老和稚嫩的脸庞上露出同样纯粹的笑容。
空荡山谷中的他们,皆是渺小又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就在此时,一阵猎风正呼啸而起,席卷而来,老人和小女孩同时扑向摆好的簸箕之上,下意识地将苞谷护在身下,四目相对的刹那,女孩露出了明媚的笑,比星辰更耀眼,比太阳更炽热。
风渐渐归为平静,苞谷没有一粒被吹散。
而这一老一小的两个人,也没有一个人倒下。
“卡!”导演的声音传来,这一场戏竟是一镜到底。
许久,没有人说话,下一刻,是响起的掌声。
盛晏此时已经是热泪盈眶,此时的他已经再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用鼓掌的方式表述自己现在的心情。
最开始只有他一个人的掌声,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最终整座山谷中都萦绕着经久不散的汹涌掌声。
无需言语,透过激昂有力的掌声,盛晏已经感知到了所有人都有着同他一样的心境。
浇不熄,打不散,一代一代,薪火相传。
这就是我们每一个人。
剩下的剧情已经不必再看,盛晏确定,《山海》肯定又会是一部拿奖的作品。
果然,他永远可以相信曲律接戏的标准。
想到这里,趁着工作人员正在布景,盛晏赶紧凭着记忆摸到了曲律拍戏的藏身地点,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刚才的那一枪应该是曲律自己开的,猎|枪虽然操作简单,但能精准地击中目标也不是件容易事,想到这里,盛晏顿时跃跃欲试起来。
正如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挖掘机一样,也没有哪个男人不好奇枪。
曲律藏的地方是半山腰的一个小斜坡,距离不算远,但杂草丛生,堪堪及膝,并不是很好走,盛晏找了半天都没看见曲律的身影,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了“曲律不认路”这句话,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生怕曲律又是在草丛里遛弯迷了路。
就在这时,在盛晏头顶上又传来一声枪响,相同的白烟炸开,盛晏仓皇抬头,看见他身旁的一颗野果坠地,野果并不大,只有牛眼珠大小,可盛晏一眼就在四分五裂的碎片上看见了焦黑的痕迹。
从这里到白烟冒出的方向大概有五十米,寻常人不要说拿|枪,可能看都看不见野果在哪,但曲律却能一枪打中?
这有点过分牛了吧。
盛晏吞了吞口水,加快速度朝着白烟的方向跑去。
刚靠近一些,盛晏便迎面撞见了正准备下山的曲律,饶是他已经看过了曲律的“普通人”装扮,但如此近距离的看了,还是让他有些不适应的眨了眨眼,他的目光落在曲律脸颊一道格外明显的黄棕色痕迹上,好奇地抹了一下,摸到了两指头的黄色粉底:“不是吧?他们还给你擦了黄色的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