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诺央抬起头,眼底蓄着一块坚实的寒冰:“他们要我杀了沈铭夏,丢了魄之后,我的意识一直是不清醒的,只是当刀尖对准沈铭夏胸膛的时候,我的身体告诉我,不该这样做。”
他胸膛上的血迹已经结痂,但在日光下却依然触目惊心,盛晏不知道林诺央口中的“身体告诉我不该这样做”究竟代表着什么,他又固执地做了什么样的反抗和斗争才克制住自己失控的动作,总之,沈铭夏跟林诺央比起来,的确算得上是毫发无伤。
林诺央喉结滑动,迟疑了许久才说:“他有受伤吗?”
盛晏道:“没有刀伤,倒是从二楼掉下去摔到脚踝了,现在正昏迷着,多半是吓的。”
下一瞬,盛晏突然话锋一转:“沈家跟这些孩子们有仇?”
林诺央定定地看着盛晏:“怎么说?”
盛晏笑道:“既然你让我说,那我可就瞎几...”
他的余光突然扫到面无表情的曲律,心头一紧,愣是把后面的那个和谐词咽了:“...胡说八道了。”
他思索道:“先从你和这些倒霉孩子的关系分析起,根据你刚才说的话,你和他们应该是小时候的朋友,合唱儿歌,捉迷藏,都是你们经常一起玩的游戏,他们都是残魂,残魂无自我意识,一切只靠本能,所以当他们再次见到你的时候,会像小时候一样拉着你一起继续玩耍。”
林诺央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盛晏看,并未出言反驳。
“看来我猜中了些。”盛晏继续道:“你们小时候玩的捉迷藏,应该是先从被找者身上扣取一样东西,至于原因,我想可能是找与被找者之间的一种平衡,直到找到对方才会归还。不得不说,你们这群孩子情商很高,毕竟这个游戏中找人的那一方可以称得上是被惩罚的一方,如果找人者手里有了筹码,玩耍的过程中心态也不至于失衡...”
“而这一次,他们扣取了你的精魄。”
盛晏收敛了所有的笑意,倏然变得严肃起来:“边唱着儿歌,边等待着你藏好,儿歌结束,他们也会按约定来找你,其实从最开始我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他们想要和你一起唱歌,一起捉迷藏,到底是因为他们早已经成了没有意识的孩童残魂,见到你就想拉着你一起玩…”
“还是因为这是你欠他们的。”
林诺央脊背僵直,似乎有些无法接受这种说法。
盛晏低声道:“歌没有一起唱完,游戏也没做完,然后你被沈家收养,他们却死在了大火里。”
“要你杀了沈铭夏...是因为你是和沈铭夏一起离开的吗?”
房间内没有人说话,只有树荫簌簌作响,惊扰了一地光阴。
那些残缺的孩童魂灵瑟缩着挤在角落,囿于光影分界线,一步不敢上前,林诺央却是陷在阳光下,身形几近透明。
曾经一同长大的玩伴如今一个明,一个暗,遥遥相对,彼此无言,那道泾渭分明的界限,不仅隔阴阳,也隔时光。
不多时,林诺央轻声开口,嗓音喑哑:“他们中间最高的那个,叫做陈明宇,我小的时候,总习惯跟在他身后叫哥,他当时比我高了半头,不管我怎么多吃饭,多睡觉都赶不上他,现在...”
林诺央苦笑:“我比他高了不知道多少头。”
一直沉默的曲律倏然开口:“死亡是走出了时间,走出,也是静止。”
林诺央看着那些已经辨不出样貌的脸,明明他们在记忆中还是那样鲜活,现在却连五官都看不出来:“盛晏说的对,这场游戏,的确是我欠他们的,因为我是胆小鬼。”
“陈明宇是我们中最大的,也是最聪明的,但也因为他的聪明,他挨打的总是最多,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把我们聚到一起,说要带我们逃跑,逃出这个地方,去哪里都好,我们当然愿意,事实上每次挨打之后,我们都恨不得随便来个谁把我们解救出去,泥娃娃也好,万人嫌也罢,只要能出去,当狗也行。”
说到“狗”的时候林诺央眼中浮现出一丝自嘲:“儿歌和捉迷藏都不是自发的,那是我们每天强制进行的学习。《泥娃娃》必须统一整齐的大声唱完,声音小一点都不行,小了就会挨打;捉迷藏被找者的确需要扣取筹码,不过不是盛晏猜测的互相制约平衡,防止找人者不满,而是他们需要确保那些藏起来的孩子们不会走远,因为在他们藏起来的过程中,找人者正在接受洗礼。”
“洗礼,意义很复杂,不包括皮带,柳条,拖鞋,甩棍,冷水...一系列你所能想象或者不能想象的体罚物品,捉迷藏藏起来的时间有六十秒,六十秒,正好六十下,不多不少。”
“洗礼结束,找人者还需要忍着疼开始一个个寻找藏起来的孩子,在背包里还背着那些孩子们最重要的东西...我们计划逃跑的那一天,陈明宇就是找人者,藏起来的六十秒内,我们都听见了皮带抽打的声响,不过也只有这一种声音,他一直忍着没有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