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柏澄快回来了。”曲律转身,先盛晏一步绕过人群进了大门。
然而曲律有心悄无声息走进,周围那些记者却还是眼尖地看见了他,毕竟曲律一向无影无踪,又从不接受外界采访,是个谜一般的人物,如今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了,当即双眼冒光围了上来,想着哪怕问上一句问题也算赚了。
盛晏眼睁睁地看着有不下于八个扛着摄像机的人朝着曲律去了,顿时脑中警铃大作,心想着曲律这不得被人层层包抄,一拍大腿就赶去解救曲葫芦了,刚费劲地挤进人群,头还没能从人堆中冒出来,盛晏就听见中心处传来曲律冷冰冰的话语:“私人行程,请勿打扰。”
七嘴八舌的声音霎时间停了。
曲律这个人不管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清冷,就连声音都是沉稳淡漠,平时倒没什么,但一旦到了混乱吵闹的场合中,曲律就像是一块人形制冷剂一样,一切都会被他冻结。他的眼神中本来就凝着霜雪,方才说话的声音更是带着冰碴,盛晏人在最外层,都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人群果真散了,盛晏怔愣在原地望着曲律挺拔的背影感慨道:原来曲律跟他说话的语气已经是和蔼可亲版本的了。
眼前又浮现出曲律那双不起波澜的眼,盛晏漫无边际地想,真不知道小时候的曲律是不是也是现在这样一幅冷漠脸,看动画片的时候到底会不会笑。
他唉声叹气地挪到了曲律身边坐好,虽然很不礼貌,但盛晏的眼神还是不受控制地一直往曲律身上瞟,看到他身上那件白色风衣时,终于,他想到了一个话题。
“我脚上的伤,是不是你帮我处理的?”
盛晏这下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着曲律等待着他的回答:“段柏嵩上了我的身,然后借我的身体
去夙隐山上找你求救,那天晚上我看到的一切不是梦,都是真实的,后来我昏倒,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家了,脚上磨破的伤口也被人细心包扎,我想了想,除了你,应该不会有别人了。”
曲律一直望着前方出神,礼堂内的灯光将他的轮廓描摹的清晰真切,就连睫毛都在眼底投下一层细密的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许久,他终于开口,却是跟提问无关的话语:“还疼吗?”
盛晏笑着摇头:“不疼,你包扎的很好,已经没事了。”
曲律终于转过头看他:“按时上药,最近少走路。”
盛晏手支着下颚,突然凑到曲律耳边神神秘秘道:“你是御剑把我从山上带下来的吗?”
曲律:……
“你放心,我不告诉别人。”盛晏一脸诚恳。
曲律定定地看着盛晏,他们两个人的脸几乎近在咫尺。
盛晏突然意识到自己多半是冒犯了,于是瑟缩着后挪回了自己的位置,干咳一声道:“我开玩笑的。”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盛晏倏地瞪大了眼,猛然转头望去,曲律眼中果然有着尚未完全褪去的笑意,眉目间的森冷也在此刻化开了,眸中像是蓄着一汪清泉,里面映着一个完整的,满脸惊讶的自己,他道:“我不会御剑。”
“不会御剑。”盛晏见曲律有了笑容,语气也轻快了起来:“哦,我知道了,你是背我下来的。”
话一出口,盛晏和曲律都是脸色一变。
盛晏猛然意识到,夙隐山是有名的灵山,山脚到山巅的台阶足足有1080级。
自己被段柏嵩附身了还好说,但曲律可只是个肉体凡胎而已,即使有着降妖除魔之能也都是法术攻击,本质上他就是个普通人,而且还是个看起来身体不太好的普通人,大夏天的都还穿着风衣咳嗽,整个一斯文病美人,如果那晚真的是曲律将他从夙隐山顶一步步背下来的,那这得是份多大的人情?
盛家世代经商,商人虽然重利,但盛呈峰在盛晏小的时候就教育他,在这个世上总有一些存在是要比利益更崇高的,如果有人用真心待你,那你就一定不能辜负。
人心易暖,人心易冷。
最难还的也是人情。
就在曲律沉默的那几秒中,盛晏已经把自己的银行卡密码准备好了。
“用了点小法术。”曲律淡淡道:“不算什么。”
盛晏松了一口气,看来银行卡密码用不上了:“那就好,那就好。”
灯光终于暗了下来,聚光灯亮起,台上站着摘去了眼镜的段柏澄,眉眼阴郁,面无血色,但嘴角仍然噙着抹薄笑。
盛晏看了眼时间,段柏澄消失了十分钟,但就在这短暂的十分钟内,他已经最大限度地把自己收拾体面了。
名字是段柏嵩的,高考成绩是段柏嵩的。
但多年职场生涯磨砺出的有条不紊和镇定自若却是段柏澄的。
“各位嘉宾非常抱歉,因为本人个人原因,导致刚刚发生了一些小插曲,让大家担心了对不起。”段柏澄手握着话筒面向台下深深鞠躬,快门声“咔嚓”响起,五秒之后,段柏澄直起身来:“那么请允许我再次对大家进行下自我介绍。”
段柏澄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微笑,一举一动都是镇定从容:“我是《少年前进吧》节目的制作人——”
段柏澄一顿,目光倏地落到好整以暇的盛晏身上,隔着明亮的聚光灯,他们之间有着飘动的浮尘,盛晏静静地与他对视,避也不避,他也很好奇段柏澄后面的话,当谎言被戳穿的那一刻,那它该如何继续维持。
“段柏嵩。”段柏澄苦涩一笑,略显慌乱地移开眼。
这个名字响彻礼堂的刹那,盛晏突然松了一口气。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既然段柏澄死在了十五年前的那场大火里,那就让他彻底死去吧。
逝去的人早已经释怀,但活着的人每分每秒,每时每刻都会处在炼狱中。
就让他带着段柏嵩的名字,继续耀眼而苦痛地活下去。
段柏澄的专业素养极强,三言两语就能调动在场所有人的情绪,在掌声响起的时刻,盛晏环顾四周,竟在每一个脸上都看见了不加掩饰的赞许,他伸直了长腿,后靠在椅背上小声道:“看来今天的招商算稳了。”
曲律手抵在唇边不断地发出压抑的轻咳,脸色也是越来越不好看,盛晏“啧”了一声,凑过去,将曲律的衣领紧了紧:“走,我送你回家。”
曲律侧过头没动,只留给盛晏一个白皙的脖颈,脊背绷紧,明显还是在强忍着咳嗽。
盛晏有些急了,他干脆一把攥住曲律的手腕,强硬地将他从座位上拖起来,急切道:“不待了,快走!”
他急火攻心,音量难免有些失控,所幸台上还有个滔滔不绝的主持人再说着什么,然而盛晏话音刚落,就感觉周围霎时间安静了,一束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刚好照亮了他沁汗的额角。
盛晏僵硬地转头,正看见台上的主持人对着他微笑:“好,请这位嘉宾提问,对于本场招商会,请问您有什么问题呢?”
盛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