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恰在此时漫过窗棂,将少年轮廓分明的侧影拓印在一旁的素壁之上。
裴书谨眼帘低垂,清俊的面庞一半浸在阴影里,让人看不真切他脸上的神情。
半晌未语,答案却早已在沉默中不言自明。
裴佑凝视良久,终是闭目长叹道:“你这年纪,知慕少艾本是人之常情,可……”
言及此处,他的话音忽地滞在喉间,良久,化作一声浊重的叹息:
“可你也要知道,这婚嫁之事,最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那应国公府朱门绮户,而我们裴家不过蓬牖茅椽,纵使将来你科举入仕,这天堑鸿沟,终究也是难以消弭的。”
若不是担心儿子陷得太深,他又怎忍心道出这世道的残酷?
正是因为体会过那种剜心之痛,他才不愿看到唯一的儿子也重蹈自己年轻时的覆辙。
所以,即便明知这样很残忍,他也必须狠下心来点醒他。
“所以,听为父一句劝,当断则断吧……”
这不合时宜的妄念,唯有在萌芽时就彻底掐灭,才不会让人越陷越深。
这道理,他当年亦是付出了许多代价才学会的。
听完父亲这番语重心长的话,裴书谨喉结微动,终是默然颔首。
其实,这“齐大非偶”的道理,他又何尝不知?
从见到程萋萋的第一眼起,他便深知,出身寒微的自己,与她而言,终究是云泥殊途。
可她微笑时嘴角浅现的酒窝,指尖无意触碰到他手心时的温度,还有在湖畔替他仗义执言时坚定的眼神……无一不在瓦解着他原本坚固的心防。
裴书谨从未想过,向来沉稳持重的自己,竟会在这件事上,生出了几分平生未有的妄念。
可这份妄念,还未来得及滋长,便被这般无情地掐断。
个中滋味,着实催人断肠。
感受到父亲饱含忧虑的目光,裴书谨沉吟半晌,终究还是认命了一般,颔首应道:“父亲说的是,儿子明白了。”
裴佑见状,眼底忧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欣慰之色,“你能明白,为父就放心了。”
说罢,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话锋一转,语气温和道:“对了,今日在书院,可有遇到什么趣事?”
裴书谨闻言,这才从失落的情绪中抽离,待理清思绪后,便将今日在书院的收获见闻同父亲细细道来。
——
翌日清晨,应国公府。
侍女浅云像往常一般早早起身,准备伺候自家小姐洗漱更衣。
“小姐,该起床啦。”
推开房门后,浅云先是轻唤了两声,见茜纱帐内毫无动静,便将手中的铜盆搁在一旁,轻挑床帘道:“小姐,时候不早了,再不起来可就要误了时辰了!”
然而面对浅云的催促,床上的人影却依旧纹丝未动,仍抱着被子埋头沉睡,仿佛对这呼唤声充耳不闻。
起初浅云并未多想,毕竟自家小姐向来贪睡,这般情形倒也十分常见。
可待她收拾完屋子,见程萋萋仍无起身之意,终于还是忍不住走到了床边,伸手准备将她摇醒。
“小姐,起……”
话未说完,却见自家小姐娥眉紧锁,呼吸急促,玉颈间沁着细密的汗珠,素日粉润的面颊此刻看起来也毫无血色,似是患了什么急症一般。
浅云心中一惊,忙伸手探向程萋萋的额头。
“哎呀,怎么这么烫!”
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度,浅云吓得脸色大变,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疾步朝门外奔去。
——
半个时辰后,城东升平巷内。
应国公府的马车再次停在了裴宅门前。
“裴兄,早啊!”
锦衣少年撩开车帷,眉眼含笑地朗声相唤。
裴书谨循声望去,见是程霖在唤自己,先是愣了片刻,而后略显无奈地笑了笑,拱手回了声“早”。
初时,面对这位世家公子的热情,他还觉得有些拘谨,但经过这两日的相处,他也渐渐感受到了程霖身上的那份赤诚心性,不知不觉间,竟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
既然知道对方是真心相交,并无其他企图,裴书谨便也放下了心中防备,不再像最初那样,一味地推拒他的好意了。
在车厢内坐定后,程霖又如昨日那般捧出食盒,邀裴书谨一同用早膳。
“对了,裴兄喜好甜口还是咸口?”程霖一边掀开食盒的盖子,一边问道。
裴书谨本想答都可,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样的回应太过客套,不够真诚,于是思索片刻,方才开口道:“甜的。”
其实对于饮食,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偏好,之所以这么回答,不过是因为回想起昨日程萋萋送他的那捧桂花酥糖,有些怀念那个味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