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萋萋垂眸望着茶汤里晃动的倒影,终是无言以对。
的确,自己曾经对蒋誉那般倾慕,顾清漪是最清楚不过的。
可如今,自己却为了裴书谨,在书院众人面前毫不留情地驳了他的面子。
如此行径,若说与情字无关,确实很难让人信服。
这般想着,程萋萋终于败下阵来,指尖摩挲着杯沿良久,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其实事到如今,我自己也分辨不清了……”
重生之初,她的确是怀着报恩的心态去接近裴书谨的。
归还衣衫,打断交易,替换窗课,深巷救人,赠金疮药……
只要是能帮到他的地方,她都会尽力而为。
在此之前,她一直心安理得地用“报恩”二字来解释自己的行为。
可今日在医馆,当她目睹自己的心意被他那般珍而重之时,心中却涌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愫。
这样的感情,绝非是对救命恩人该有的。
难道,自己当真如顾清漪所言,对他动心了吗?
见程萋萋半晌未语,顾清漪双目微眯,心中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抬起纨扇,轻叩了一下程萋萋眉心,语重心长道:“承认吧,你就是对他动心了。”
程萋萋抿了抿唇,难得没有出声反驳,“或许是吧……”
湖风拂过,携来三两飞絮,仿佛漫天飘落的白雪,在青石径上盘旋数匝后,最终落入了一旁的泠泠清泉中。
望着水中浮沉的絮影,程萋萋脑中忽然浮现出前世,裴书谨手持油伞,孤身立于雪中祭奠自己的身影,心头仿佛也覆上了一层细碎的白。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们都只是萍水相逢。
只是她太过贪心,不愿成为他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所以才会假借报恩之名,一次又一次地接近于他,试图在彼此的生命中留下更深的联系。
原来,这便是心动吗?
程萋萋低垂螓首,脸颊上红晕更甚。
见她终于承认了,顾清漪不由莞尔,随即执起她的手,迫不及待地询问起两人相处的细节来,诸如见面的次数、交谈的内容等等。
程萋萋踌躇再三,终是松了口,将这几日两人间相处的点滴细细道来。
说到最后,少女手中的帕子已被她不自觉地绞成了麻花状。
念及程霖的叮嘱,程萋萋在叙述时,到底还是隐去了包括重生和通灵在内的诸多细节,只把一切都推作是机缘巧合。
只是这样一来,倒更显得两人的相遇相知乃是缘分天定了。
顾清漪听罢,果然拊掌称妙,而后又追问起裴书谨的家世门庭来,比如他族望何地,在京有何亲戚,祖上是做什么的云云。
只不过这些问题,程萋萋就回答不上来了。
纵然有着两世的缘分,但平心而论,她对裴书谨的了解还是远远不够的。
可她不了解的这些,偏偏又是婚姻嫁娶中最为看重的东西。
尽管程萋萋深信裴书谨的为人,知道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的郎君,但同时她也很清楚,两人之间横亘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门第鸿沟。
即便他们两情相悦,但只要这道鸿沟存在一天,这桩婚事就无从谈起。
这般想着,程萋萋好不容易坚定起来的信心,又再次如风中残烛般动摇了起来。
顾清漪看出了她眉间愁色,轻轻执起茶盏,浅啜一口道:“你也别灰心,我瞧那裴公子是个人才,若他能在明年的春闱中崭露头角,待日后授了官身,有了前途,也未必就不能向你家提亲。”
“真的吗?”程萋萋倏然抬眸,锦缎衣缘在掌心揉出细褶。
“当然,”顾清漪轻叩案几,托腮分析道:“你父亲主持科考这些年,提拔过那么多寒门学子,显然不是那种拘泥于门第之见的迂腐之人,只要裴公子的人品和才学能过了你父亲这关,届时再说服你兄长从中斡旋,此事未必不能成。”
若是换做旁人,顾清漪还未必敢这样轻易断言,但因着程顾两家是故交,所以顾清漪对于程萋萋的父亲也算是有一定的了解,知道他素来惜才,是不会仅凭出身就否定掉一个优秀的女婿人选的。
听了顾清漪的这番话,程萋萋眼睫微颤,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在此之前,她对裴书谨的心意尚不明朗,自然未曾深思过这些可能。
但经过顾清漪的一番分析,她方才忽觉,这样的未来,似乎也并非遥不可及。
“但愿如此吧……”
程萋萋叹息一声,话音未落,忽闻腹中传来一阵辘辘轻响,面上顿时浮现出一抹赧然。
“罢了罢了,先不说这些了,”少女执起玉筷,准备好好享用一番眼前的珍馐美味,“忙了大半天,真是饿得不行了。”
然而,就在她的筷尖即将触碰到桌上的胡饼时,一阵喧闹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仿佛玉盏碎地一般,吸引了席上所有人的注意。
“来人,把这贱人给我绑了,丢到锦绣湖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