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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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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春捂着嘴笑道:“瞧你皮糙肉厚的,打地铺应该不碍事。”

闻言,周稽已开始脑补自己此后在柴房度日的光景,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说:“那不行,俺要是冻了病了传染给小殿下也不好哩。”

岁岁在伴雪耳边吩咐几句,随后伴雪点点头,领在周稽前头道:“你跟我来吧,我带你上集市购置些物什。”

周稽喜道:“好咧!多谢小殿下,俺以后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伴雪斥责道:“少贫嘴。”

岁岁看着三人不禁笑了笑,似想起什么,倏地叫道:“等等。”

几人回过头来,静侯岁岁发落。

岁岁:“你们往后也莫再叫我小殿下了。”

欺春与伴雪异口同声道:“知道了,小姐。”

独周稽冒着傻气道:“好咧,岁岁殿下。”

待三人走后,晏子疏从长廊那头走过来,带着满面慈和笑意。

“如今府里比从前热闹多了。”

他望向岁岁仍是波澜不兴的双眸,便道:“随我去看看你母亲吧。”

岁岁怔了一瞬,点点头。

张意沉的墓在晏府后头的梅园里,年轻时晏子疏知张意沉喜梅,于是种了这满园的梅树。

时下正值正月,梅园里的梅花开得正盛。

将入园,阵阵清幽梅香熏了满鼻,催人欲醉。

穿过重重傲雪红梅,园深处静立着一座青墓碑。

岁岁站在离墓碑一丈远之处,竟不敢再上前,天边下着的分明是薄雪,可她心头刮起的却是山风海啸。

于母亲,她满是愧疚。

倘当日自己不曾答应纯妃驱父亲和母亲离开江左一事,是否就不会发生后来的这些。

这十五年踽踽独行来,她似乎还从未与母亲正正经经地说过一句话,如今再欲言,已是天人两隔。

岁岁缓缓走到墓碑前,每走一步,都仿佛是在跨越生命的鸿沟。

她停在母亲的墓前,抬手轻轻扫去碑上几朵凋零的梅花。

手指划过碑文,丝丝凉意犹在指间,她最后抚上墓碑中的“张意沉”三字,字痕深刻,可见刻碑人在雕刻这三字时的情深意重。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迷了眼,将视线浇盖得朦朦胧胧,热烫而晶莹的水滴缱绻在眼眶里。

岁岁固执地昂起头,没让泪滴下来。

白雪在衣襟上化成水,湿意浸透肤骨。

她轻轻唤道:“阿娘。”

“念念至诚,岁岁平安,唯愿阿娘泉下安心。”

大风刮过枝头寒梅,散落几朵梅瓣于发间安然休憩着。

晏子疏轻轻抚上岁岁的肩膀,道:“雪大了,回去吧。”

她点点头,转过身时却难以自禁地回头去望,直至墓碑掩于红梅白雪之后。

再回到府里时,欺春、伴雪、周稽已经从市集上回来。

三人不单购置了好些家具物什,还买了不少食材回来。

欺春道:“小姐府上没有厨子,从此以后欺春便来当小姐的厨子。”

说着便拎起食材往厨房跑去。

至月色泠泠,泻了满院如水清盈,将地面积雪也映成流银。

欺春、伴雪、周稽端着盘盘菜碟呈到桌上,溢了满室芬香。

欺春倒在此时流露怯色:“小姐吃惯了宫里的膳食,也不知道我这手艺合不合小姐胃口。”

岁岁瞧她紧张的神色,遂轻轻夹起盘中一块豆腐,浅尝一口,入口是清淡与柔滑。

确不似宫中膳食那般惊艳,却多了几分宫里尝不到的烟火气。

她低笑着说:“很好吃。”

欺春长吐一口气,似乎终于放松下来。

晏子疏叫几人坐下一齐吃,如今不似在宫中那般拘谨,欺春与伴雪倒也放得开了些。

周稽则是个粗人,吃起来嘴没个停的。

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洒入室内,室内灯火明灭,照彻一室人间烟火。

用过饭以后,却闻周稽道:“俺买了几束烟花回来,岁岁殿下,俺想放烟花了,可以不?”

远穹上只有淡淡月华吐着辉芒,早过了放烟花的日子,周边邻舍静谧不已。

岁岁看了一眼晏子疏,目光中尤带探询。

晏子疏:“都要近不惑之年了,我还从未尝过放烟花是什么滋味。”他望向岁岁,道:“试试?”

岁岁笑着点头,眉眼间的淡淡烟云似在此刻化作夏夜萤火。

周稽高兴着去从他那柴房里取来烟花,捣鼓了半天,才弄明白是如何个放法。

火焰燃着引线发出“嗞啦”声,片刻后,但见天空中绽出团团绚烂烟火,隐约照映着远山上的幽淡轮廓。

岁岁若有所思般喃喃道:“难怪宫外的人都喜欢过年。”

周稽听罢回过头笑着说:“岁岁殿下,咱们不是喜欢过年,而是喜欢和家人在一起的滋味。”

束束烟火升腾于空,从一点小星子绽成花般的艳丽模样。

大抵这便是世人常道的“烟火气”。

次日晨,天色乍亮未亮,远山间还笼着薄雾。

岁岁踏在松软的雪地里,每行一步便有“沙沙”声自脚底传来,仿佛腿间系了铛声音低沉的银铃。

她走到梅园里,轻缓缓地摘取枝叶间的晨露,做此动作时,仿佛母亲那时取晨露的情景犹在眼前。

这个点儿的风分外刺骨些,带着江南惯有的湿意,像是覆了霜的刀刃。

似想起什么,岁岁走到梅园深处,但见母亲的墓碑上积了厚厚一层雪。

她走上前,抬袖揩去碑间白雪,雪水浸湿了素色衣袖,她嘴角却泛起一丝清浅笑意。

再回到府中时,欺春、伴雪已经醒来了。

岁岁问伴雪:“父亲醒了么?”

伴雪:“先生一早便醒了,醒来便去书院那儿督工去了。”

欺春又补充道:“小姐,你方才不在的时候,陛下的旨意送到咱们晏府来了,特指先生为院长,陛下还给书院赐名为‘寄安’书院。”

寄安,想来循的是遥寄安昌的寓意。

也不知这名真是陛下赐的,还是沈夫子为其取的。

伴雪上前替岁岁拂去衣上薄雪,余光瞥见她湿透的袖角,不禁道:“小姐方才做什么去了,怎地将衣裳弄得这样湿。”

岁岁笑道:“无妨。”

言罢便抱着满盏的晨露走进屋内,又取来陶壶与茶叶。

欺春见状问道:“小姐这是又要烹茶?”

岁岁轻“嗯”一声,垂首细细斟酌着茶叶用量与壶中水温。

“想想这是小姐第七回烹同一种茶叶了,小姐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执着。”伴雪感慨道。

闻言,岁岁手里的动作滞了一滞,眼前恍惚出现一道清冽白衣,若论起“固执”二字,有人比她更甚。

良久,随着陶壶里飘出的袅袅淡烟,屋内升起一股醇醇茶香,沁人心脾。

嫩绿空明的茶水自陶壶间淌出,落在白净的瓷盏里,漾开一圈又一圈悠悠涟漪。

岁岁执盏小酌一口,入口微涩,只消片刻又有甘味泛唇齿之间。

她忽而笑了,双眼弯似月牙:“是此味了。”

人间有味是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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