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贝利·怀特站在门口,脸色苍白,满头都是冷汗。他的手指艰难地扣住门沿,几乎用力到发白。
“赫洛。”他虚弱地喊了一声。
“……贝利?”赫洛忽然有了一种不妙的直觉,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抽回手,示意莱恩别说话,“怎么了?你还好吗?”
贝利上前几步,拍了拍椅背,目光全程都聚在赫洛脸上,压根儿就没管坐在里面的莱恩。莱恩还没缓过来,懵懵地看着两人,没再说话。
他把赫洛带出审讯室,关上门,面色难看,摊开手,向她展示自己的公务页面。
代理人便扫了一眼,只一刹,神色微变——
司法局的消息。
司法局向CivCore发出红牌,要控告其代理人赫洛·萨柯达里,妨害公务、残杀贵族。
赫洛怔愣,和贝利对视一眼。
所谓红牌,意味着此事将在司法局、议会和巴别塔的月末大会上被提出讨论,并当场得出判决结果。
如结果为正,则赫洛的代理人生涯将面临有史以来第一次重大违规指控——那根拴在她脖子上的无形铁链会被猛烈晃动、收缩、扯紧,各种束缚将在最终判决到来前层层加码。
而赫洛并没有一个强大的家族在背后撑腰。
如此彻底而强大的“抵抗型基因”是很稀缺,但这种基因毕竟不传承权力。
贝利不由拽住了她的衣角,小声道:“我……认识下议院院长的侄子,过两天请他吃顿饭,你们……要不认识认识?”
赫洛站在原地,古怪地沉默了几秒。而后笑笑,继续低头看消息,脸上却忽然莫名其妙地阳光起来。
下一秒,她嗯哼了声,慢慢地念出了一个姓氏:“……卡文迪许。”
贝利立刻咬紧了牙关发出一阵咕哝,压低嗓门却没能压低那股烦躁:“神经病吧?畸变不畸变是我们能控制的吗?他引起那么大骚动竟然毫无伤亡,这多亏了谁啊?……谁啊?!换成我,整个巡察办过来给你跪下都不为过,他们还倒打一耙冲你泼脏水——”
意识到自己声音越来越大,他连忙又咳嗽两声,不过脸色仍然很差:“……反正这事你占理,是卡文迪许又怎样。我查了,一个旁系远亲而已,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司法局就是想揪你的把柄,红牌通不过的。”
“别太影响心情啊……你照常上班呗,不用担心,鸽派的老贵族们都很满意你的。现在鸽派才是执政方,肯定会帮你……”
男人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却如坠入海洋深处的石子,只在遥远的意识边缘发出闷闷振动。
赫洛脑子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卡文迪许。
……她果然杀了一头白头海雕。
那个被深深刻在她记忆深处的,风头正盛、权势滔天的庞大贵族。
这个姓氏就像一颗微渺却致命的火星,在无尽黑暗中的一刹那间坠入了经年累月铺就的干燥柴堆,分裂、炸响、迸溅,凶猛无比地沿着数千万条燃线向上攀爬,在那猛地揪紧的心脏中烧起扑鼻呛人的浓烟——
纯黑色的瞳孔微缩,那条消息悄然匿隐,取而代之的,是记忆深处、最深处被倒着挖掘出来的满目血色。
——箭。
莹蓝色的箭刺破漆黑夜色,射出一道如同流星般绚烂璀璨的闪光,猛地掀起急促的惊呼,唰唰两下笔直地贯穿了两具身体!
整座别墅爆发了史无前例的混乱。地动山摇,窗帘欻拉撕裂,木质挂画哐当摔碎,巨大的旋转吊顶岌岌可危地晃来晃去几乎晃得她眼睛作痛。少年有力的手抱起她躲进书柜下层角落,慌乱地扯动卡住的睡衣边角,紧接着是几声毫不掩饰、示威般的枪响,屋外躯体一具接着一具沉闷坠地。
仿佛过了很久,再度挣扎着醒来时,少年已离开此处,枪声与追逐声也逐渐远去,她在狭小空间中蜷缩,如被冷水从头倒灌。
越来越急促却努力压抑着的呼吸,追向身侧唯一一道紧闭的逃生门;她记得自己的手已经握住了把手,被冬夜冰凉的铁冻得浑身发冷。疲惫至极的手腕向下压去,门缝微不可闻地吱呀作响……最后一次睁开被血糊住的左眼,从狭窄中窥见红珠手链散乱摇动,缝隙中透出逃生通道的半角。
可紧接着,混沌中忽然有什么人说了一句话。大脑因过度震荡而思考困难,听觉神经艰难地捕捉着信息,只在电光石火间听见一句——
“爸爸,”身着深红制服的小孩稚嫩开口,秃鹫般的眼圆睁着锁定她,“那儿还有个小怪物。”
“!”赫洛捂住右眼,额角渗出涔涔冷汗。
她用力扣住右脸,力气大到手背青筋毕露,轻轻“嘶”了一声,整个上背都随之微微蜷曲。
“赫洛?”贝利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他慌乱伸出手,却又因赫洛那绝对发自内心的笑容而怔住。
她深吸了一大口气,控制住狂飙的心率,松开手,最后宽慰地拍了拍贝利的肩膀。
其实自从经过系统的心理治疗后,她已很久没因这个姓氏起过如此应激反应了,以至于右眼痛起来的时候,几乎感到一丝迷茫的不适应。
确认过这个事实后,她只觉得,通体舒畅。
轻松。
前所未有的快乐。
“没什么,贝利,没什么……我偶尔胸闷,你知道的,别担心。”
她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声线非常平稳,调整好呼吸,压下了右眼的阵痛。
“我很好。”她说,“事实上,不会再比现在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