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间可是荐微哥哥?”
少女声音几如莺啼,带着丝丝缕缕的委屈和不安,徐知远还未听清,只见沈清河已霍然转身惊道:
“灵月?!”
沈清河一脸惊疑,宁瑶但笑不语,徐知远……
徐知远不明就里。
他觉得,他们可能搞错了什么。
*
“嘘!想听你就别说话!”
宁瑶弹了沈清河一个脑瓜蹦子,他便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贴着墙缝听。
他不比宁瑶内力高深,只是端坐一侧便能听得一清二楚,此刻有些费劲地寻着罅隙才能模模糊糊地听到隔间所言。
而此刻隔间内,徐知远也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坐得端庄,心却飞到邻座的人。
“先用些茶,润润喉。”
许灵月来得慌张,此刻亦不推辞,一饮而尽后轻轻道,“荐微哥哥来了,怎么也不与许家通传一声?”
这便是宁瑶收到影卫的传讯。
京中许家同江南徐家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殊不知若干年前,两家乃是结拜兄弟。徐家由海上发家的银钱,还多半是由许氏出的。
只是许家最终决定迁居京中,反而香火不旺子孙荒唐,如今竟渐渐式微,影卫没问到徐知远幼时的事,反而探听到许家曾在他秋闱高中之际来信,希望借旧时恩情缔结一桩姻缘。
这姻缘便是徐知远同许家小女许灵月。
宁瑶一直不解的是,梦中他冷淡古板,而今他未发迹前,自己着人打探来的也是他素来不近女色,不好美色。
她挟恩图报他接受得这样平静无波,那么许灵月难道就不是挟恩图报的姻缘?
纵然瑶华郡主实在是权势过人,手眼通天,亦无法寻觅一个答案。
——他究竟是什么居心?
见色起意?一见钟情?还是狼心狗肺,捧高踩低?
就连宁瑶自己都没发觉,她的神色已越想越凝重,看得沈清河心中直打哆嗦。
但即便声音微颤,他还是想问:“瑶…瑶华郡主。”他艰难地吞了吞口水,“您该不会是想撮合灵月和徐兄吧?”
他忐忑不安地去看她,只见此时她已全然收敛了方才靠在那人身侧的小女儿情态。一片云悠悠飘过来遮去半面光,她倚在窗前,喝着那个人走前沏好的半壶茶。
沈清河竟然诡异地觉得她语气里有几分晦暗不明。
“我就那么无聊?上赶着把郎君往别人怀里送?”
宁瑶睨了他一眼,语气似笑非笑,登时又让他垂头不敢作声。
“我只是想看看…”
她话还没说完,就咽下声去。
…
“两家婚事,还作数么?”
许灵月静静坐着,眼神冷清又直接,看得徐知远陡然失笑。
他摇摇头,“看长辈之意,或许还是作数的。”
许家逐渐颓唐,徐家却在江南混得风生水起,还得了个文曲星苗子,怎能不让人沾沾自喜?无论未来是否当真迎娶许灵月,此刻也要摆出一副装腔作势的模样——
毕竟,他不是还没金榜题名么?
若是日后高中腾飞,自有名门严师赏识、高官豪爵嫁女…那可不是两家人动动嘴皮子就能说得清的事。
许家也算浸淫官场多年,这样的客套话怎么听不出?
然而却执意修书一封以求婚事。
对此,许灵月亦是心知肚明。
她冷笑,刚想出言嘲讽,却看到他莞尔一笑,当真慢条斯理地聊起了天。
“许伯父身体可好?”
“老爷子腿脚不便,这几日京中气候转凉,身子可好些了?”
“伯母先前说江南布匹精美非常,我入京时带了几匹料子,如今大约还放在姑母家,你尽可遣人去拿。”
他冷淡的长睫垂下,话语如沐春风,语气却淡而无味,仿佛只是履行公事。
许灵月蹙眉,但到底问及家人不好直接发作,只好一句句慢慢地答:
“父亲近来身体还好,只是仍盼你早日高中全了婚约。”
“爷爷身子也不错,亏了徐家送来的江南老方。”
“那几匹布料贵府已送到母亲手上了,她很高兴。”
两人一问一答间是轻松自然,隔墙有耳的脸却越听越黑。
沈清河攥着拳,忍不住低声道,“徐兄到底什么意思?他想娶灵月?”
宁瑶很沉得住气,有些下意识地不动如山。她好笑道,“我的郎君,你那么生气作什么?”
说来真是有趣,眼下最该着急上火的两个人,反而最镇定从容。
她含笑道,“这么喜欢许姑娘,怎么不去提亲?”
仿佛戳破的一只皮球,对方嚣张的气焰顿时低沉下来。“……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
“她曾说,日后一定要和喜欢的郎君成亲。”他语气有些怅然。
“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她的意中人。”
许灵月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姑娘,今天竟然这样急切地来找别人。他这样惴惴不安,更因那句听了让人心惊的荐微哥哥。
族中珠玉在前,沈清河自认多年来自己是个豁达性子,心里头也觉塞满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
宁瑶挑了挑眉,没料到是这个回答。
不过沈清河继而又道,“沈许两家也尚有门第相差,我也害怕父亲不允。”
——这才是宁瑶一开始以为的缘由。
清菡经沈父暗里点头嫁给了辞官的苏从云,对于次子的婚事,想必也自有筹算。
但是许家官职平平,也许反而是一桩好事?
她自然道,“若你有意,不妨先同你父亲说道一二,或许确有转圜。”
宁瑶这话是基于好友所言作下的合理判断,落在沈清河耳中却变了个意思。他瞧着神色冷淡的天家郡主,忍不住苦笑,半是嘲人半是嘲己:
“瑶华郡主身份尊贵无双,所求所图皆有所得,自然没有这等烦恼吧。”
他这话可谓犯上,然而一股子小孩儿心气,说得怅然也苦涩,让人极难舍下心来苛责,反而忍不住莞尔一笑。
宁瑶道,“谁说我所求便有所得?”
做梦都得不到的,不就在隔壁么?
*
许灵月觉着自己答了百八十个问题,俱是家长里短,但对方非但不露马脚,反而说得更加细致周到、镇定自若,仿佛不曾相隔两地,而犹是江南邻里。
在答完他十岁时向她引荐的字帖她有没有认真在练时,她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这毫无营养的对话。
“你怎么什么都记得?连十岁的写着玩的书信内容都倒背如流?”
她狐疑地看着眼前这长身玉立,面色温润的人,难不成他真的心悦她,想和她缔两姓之好?可是珠帘之下,她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他对身侧少女的留意和用心…
绝不是对待寻常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