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听起来,很玄妙。
尤其是发生在一个羸弱不堪的文弱书生身上。
宁瑶耐心地听完,才知道他那身锦衣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这副模样。
对此玄妙她未置一词,但她身上带着金疮药、玉脂膏。正在绞尽脑汁想自己要怎么说才合情合理时,只听他声音微哑,继而步伐一顿。
“对了,阿瑶。”
他似乎有些忐忑,更有些迟疑:
“阿瑶,你的帕子我好似…弄脏了。”
他末尾的音落得极轻极轻,语气生涩难言,听得宁瑶还以为他办了件怎样天大的错事。
却只见他从袖中摸出一块绢帕来,帕上绣着她钟爱的拒霜,原先用金线精细地绣出的花蕊处,隐隐泛着些微的血色。
正是她被风吹落的那张帕子。
“我不太会马术,路上勒出了几道血痕,帕子不小心从袖里滑出来,擦上了些血。”
“…会介意么?”
他很恳切,语气放得既轻又软,仿佛她是天上的仙子,而他唯恐惊了她。
宁瑶循声而望,此刻他面上风尘仆仆,如玉的容色被烟灰覆盖些许,却更显得一双眸子亮得惊人,灼灼得她别不开眼。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他华服烧黑了一半,尘土堆面,嗓音沙哑不再动听。
然而只这一双眼,却足够胜过千万人。
宁瑶忽而第一次有些理解梦中的自己了——今朝求娶,虽则说是爱慕,倒不如说是报复的心思多些。
而如今她对他的情意…也许只是感到面子被落的不堪和别有用心。
虽则这样想着,金枝玉叶的瑶华郡主却忍不住弯了弯眉。
月光倾泻一地,徐知远看着姿容明丽的少女向他摊开白净柔腻的掌心,声音有些不自然地别扭。
“手放上来。”
他不假思索地把手递过去,只见她不知从哪拿出了一瓶金疮药,细之又细地洒在他指尖那些燎伤处,又抽出那张带血的手绢来,轻而和缓地替他缠好。
徐知远怔怔地望着她,少女的脸庞在月下如莹莹白玉,柔和皎洁。她挽着一抹浅淡的笑,向他调皮地伸手,“把你的帕子给我。”
她说得笃定而不容反驳,他不假思索地便从怀中取出自己的帕子,递到她手上。
宁瑶神色轻柔地环上他的帕子在皓腕间,眨了眨眼,杏眸如水。
“帕子上沾了你的血,我不要了。”
她指指手腕间那方帕子,“…我要这个。”
宁瑶没说,从发觉沈清菡帕子染上沉香的那一刻,她就很看不惯这呆子身上的檀香。
总有一天,要给他染成桂花味。
腕间搭上来的那只手猝然加重了力道,她求仁得仁,心情颇好地同他行在这深山老林里,听山中夜风萧萧,夜鹄低鸣。
此处荒凉而死寂,但两人肩膀相抵地一路并行,倒像是为避京中繁华,特意来此做客。
月光缠绵地把两人的影子影影绰绰地相照,两人身影仿佛贴在一道,相互依偎。
仿佛是被她一句话撩红了脸,也仿佛是看见这月影翩翩,书生低着头不说话,还为自己找了个借口,“我听说…山中多蛇。”
他语气飘忽,学着她的样子一点一点用纤长如玉的十指挠她掌心,“我可不可以握紧一点?”
他理直气壮得让宁瑶险些忘了,谁才该怕蛇。
方才那攥着她手那时灼人的力道倒是尽数消散了,听着他十分柔弱无助的请求,宁瑶有些好笑,反手把他的手扣住。
“别动,你手上有伤。”
她语气平淡一如往常,却敏锐地叫徐知远听出一点点甜味来。
侧目望去,即便身处深山老林里,少女乌发如云,瓷白的小脸在月色下莹莹如玉,檀口抿紧,只是微微地勾出一个弧度来。
只这一眼,他焦了一晚上的心就全安定下来。
她用力不算大,却稳稳地握准了他的手。徐知远微微一笑,心道幸好让她瞧见了花灯。
花灯是故意让她看见的,愿望却是真的。
幼时恩惠,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也许她误会甚多,可是他有好耐心。她不愿坦诚相待,他就等。
嘴角微翘,徐知远任她拉着,感觉前景无量。
与此同时,宁瑶却扣着他微凉的手,陷入了深思。
她在想,如果他没有骗她…
那用什么方式踹了他比较好?
落霞山落霞寺。这场梦,或许该到此为止了。
…
夜风萧萧,两人的对话就被影影绰绰地吹到风里。
他挽着她的手,只听少女不经意一般地问,“呆子,你方才…如果抓到了那个把我拐走的人,会怎么样?”
只听身侧人毫无迟疑,义愤填膺:“捆起来,带走,报官!”
宁瑶心下稍安,过了良久,却听他又问。
“阿瑶,日后可以不喊呆子了吗?”
“那喊你什么?”
“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他顿了顿,“我字见微,为避父讳,更名荐微。”
“好吧,呆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