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顺着河岸慢悠悠地流,承载起万千盏华灯。水面叫月光温柔地凝照,波光粼粼,水中灯盏悠悠向前,灯火相照间,将虔诚的愿望送向远方。
这是他在江南从未见过的。
在江南也许也有这样好的美景,只是没有人会领他去看,没有人会允他去说。
好像他只是一枚专用来光耀门楣的棋子,落定在棋盘上就生不得半点心思。
而现在这枚棋子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他有些怔怔然地望向那华彩明灯,想起刚才自己亲笔写下的: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
宁瑶不动声色地看见了。
他身形高大,若是不想让她看,能完全挡个干净。然而她写完国泰民安后便把笔一撂,左顾右盼地晃了晃,不费心思便看见了那灼人的八个字。
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她有些好笑地心道,他倒是敢想。
曾经的两人也许确实是有永结同心的机会的,只是那场梦后,她自认没有那么宽宏大量。
郡马爷就算再一见倾心、一往情深,也出局了。
宁瑶百无聊赖地看向自己的白皙莹润的指尖,这双手刚才还被他小心翼翼地拢着,只不过许是见她面色不好,他没有握来。
那老头的话,她说实在不太信。但那八个字却像一柄锋利的剑,戳破了所有镜花水月。
沈清菡的话言犹在耳。
她当真没有动心吗?
宁瑶是知道自己的性格的。她骄纵惯了,娇蛮无理,会因一个梦就找来报复,但也真心赤诚。
正如在梦里她会因少女心事,不顾旁人议论请婚。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后,她从不逃避。
再刺探一二吧。
她沉下心来想。
如果日后确认他的确字字真心和梦中不同,不过是事出有因阴差阳错…
她自然会向他解释一切,任他春闱中举,风风光光地去做他的状元郎。而她则放马南山,继续做矜贵骄纵、呼风唤雨的瑶华郡主。
桥归桥,路归路。素昧平生,本就身份悬殊,不会再见。
只叹一句缘分未到。
她有些怔怔然地看着那人对月萧索的背影,将要说话间,竟觉得裙角被人轻轻一拉,回神来看,是个蹒跚学步的幼童。
她葡萄一样大的眼睛水灵灵地看着她,“姐姐……帕…帕子。”
宁瑶顺着她指着的方向,发觉方才没留意,用帕子捏着牛乳糕吃完置于袖间,竟顺着风不知何时飘去了对面街上。
只是眼下街道多人,又尤以那些膀阔腰圆、五大三粗的壮汉为甚,若被拾到,反而不好。
她有些迟疑地盯着那落在角落的帕子,却听身侧传来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
“我去吧。”
徐知远仍微微笑着,好似没有发觉两人之间的异样。他摸摸那女童的发,眼底温柔几乎溢出如水眸间,“我去拿吧。谢谢囡囡。”
囡囡是江南那边喊幼童的称谓,宁瑶听清菡说过。
只见女童也回以他们一个咧嘴大笑,露出没长全的幼齿,可亲可爱,蹬着小腿儿又朝自己父母而去。
徐知远本欲把宫灯往地上一放,却是一双纤纤玉手接过了灯,擦过他虎口掌间,引起心上一阵酥麻。
宁瑶别开脸,“你替我捡帕子,我替你拿着灯。”
他失笑,料她不愿多言,未置一词便转身向街上走去。
他穿那身绛红锦袍,清隽的身影在人山人海里却依然醒目吸睛。看他弯腰拾下锦帕,宁瑶心头莫名地松了口气,却忽觉一阵声如擂鼓。
…又为这呆子心动了?
宁瑶困惑着反复摸摸自己的心口,直到感受平稳如常,才发觉这声不是心跳。
而是长街外,隐隐而来的铁骑如林,风卷尘嚣。马蹄踏在石阶板上,声沉得惊人。而街上原先游人如织,一时也人头攒动,慌张地窜逃。
“起火了!起火了——!”
不知是谁声嘶力竭地在喊,惹得街上又是动荡不已,争先恐后地逃出这长街小巷。
循声望去,只见西市不远处的一座华贵房屋正火光冲天,映得如洗夜空也沾上一层燃燃夕色,半边天被烧成夕霞。
她心下一紧,登时回望他的方向——
那道锦衣身影已在人群中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