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已从容地接受了吃她软饭的事实,也认清了她的确家财万贯,因而尽管由着她挑选衣衫颇有些羞涩,但行止间落落大方,并不扭捏。
宁瑶满意地点了点头。
今日店中人不多,她一入内便要了个雅间,传掌柜呈上时下风流的款式,如今正好整以暇地吹着茶面,望着这人换着衣千姿百态的模样,只觉得今天见到青蛙的眼睛都舒适了许多。
他换玉色锦缎万纹衫,她啜口茶:“买。”
他穿宝蓝窄袖袍,她托着腮:“买。”
他更一身鸦青底杭绸直缀,她一眼不错:“买。”
半晌下来,满店的衣服都试了七七八八,几乎把店都搬空。
看着店家站在一侧禁不住开怀的笑,徐知远纵然方才心中还有几分对着心上人的窘迫,也不禁展颜道:
“阿瑶,当真穿什么都好看吗?”
此刻他身着一身绛红色锦缎儒服,足蹬一双暗色缎面踏云履,以墨色革带勾勒出腰身清瘦,一双桃花眸中盈满笑意与情思,就连嘴角勾出的弧度都漂亮又动人,勾人极了。
宁瑶看得目不转睛,觉得自己吃得真不错。
店家只见这小娘子桃腮粉面,艳如桃李,一双水杏眸熠熠生辉,专心致志地望着她郎君,应了一声,“嗯。你生得好,当然穿什么都好看。”
店家:“……”
二位何必如此隔山打牛。
不过,他身上这身,宁瑶是真喜欢。
他原先容色清隽,总叫清淡衣衫映得容色胜玉,但如今穿着红衣,倒显出几分张扬的少年意气。
梦中初见时,他就是穿着这样颜色的状元红袍,喜意明晃晃地映在俊颜上,只道是红衣翩翩,公子无双。
宁瑶心想,她爱招摇,日后还是多让这呆子穿得艳丽些,同她相称才好。
待他留了身量和住址,二人便不紧不慢地踏出门去,慢慢往前走。
因换衣繁琐,楼外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色微暗,已是入暮时分。
两人仍凑着走在一道,看那街上的灯一盏一盏地次第亮起,其中不乏些许花灯曜曜。
宁瑶一时见花灯璀璨,忽而想到:是了,中秋佳会将至。
因着京中人来人往、游子甚多,这一轮皎皎明月不知牵挂着多少离人心肠,故在上京城中,这拜月节同上元灯会一样,都是为数不多能大操大办的日子。
她拽着他的手信步闲谈:“对了,拜月节将至,你家中那边都是怎么庆祝的?”
京中拜月,往往常开华市长街。她幼时在京居住,只记得娘娘长辈多有提起要同旁人一道在河中点花灯,自己却从未放过。
她颇有意趣地看着身旁郎君,思量着要如何开这个口。
谁知他闻言,被她拽着的手蓦地一松,垂下眼来,委婉地答:“家中盼我早日高中光耀门楣,故而长久以来苦读清修。这样的佳节花会,我还从未参与过。”
南城如何庆祝,徐知远也是知之甚少。他幼时回徐府后不久便闷头苦读,后又秋闱登仕,更惹得父亲对他寄予厚望,多有期许。
逢年过节一家出行,他总是被留在家中的那一个。
他偏过脸来看她,“阿瑶呢?上京的拜月节,该是很热闹吧?”
宁瑶没料到他这个作答,抿了抿唇还未开口,只听一侧的小贩喜上眉梢,先声夺人道,“那是自然!咱们上京城中的拜月节,办得可热闹了!”
小贩原见雨过天晴,街上略有声色,想趁机招揽招揽生意,没想到才听了两句话顺嘴一答,那对拢在夜色下的一双璧人闻声望来,月光澄净地洒在二人身上,他自认见过许多市面,此时都禁不住呆了呆。
好在他稳了稳心神,笑眯眯道,“公子有所不知,咱们京中的拜月节是大乾朝最热闹的。”
“开焰火、解灯谜都是其次,”他夸夸其谈,“届时,还会有戏班子来街上杂耍咧!这几日日间我都看着他们练习吞长剑、舞狮舞龙。您二位就瞧好吧。”
他把那流光溢彩的花灯拎起来给两人看,自豪道,“还有就是放花灯了!咱们中京坤定河绕城千里,每逢拜月节和上元灯会,便是一年两度的花灯好景。”
小贩说完,语带欣喜地推销,“这位郎君,何不给你家娘子买一盏呢?过几日便是花灯节,届时的花灯价格可比现在翻上好几倍呢。”
宁瑶分心去看身旁的呆子,只见他盯着那盏剪纸花草灯怔怔,出神的眉目在那暖黄的灯光下映得分明,不知想起了什么。
她捣捣他的胳膊肘,“你想要吗?”
“嗯?”
徐知远犹杵在原地,被她戳得回过神来,愣道,“什么?”
她倒是浑不在意,眉眼带笑,“我问你,想要花灯吗?”
想不想要花灯,想不想一起拜月。想不想一道看漫天灯火,放水中灯彩。
这些话,她并不说出口。只是徐知远却从她带笑的眉眼里一点一点读出来了。
她仍旧牵着他的手,十指相扣,眉眼弯弯,两人站在一道,任谁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徐知远蓦地发觉,那些因求功名被家人淡漠的冷淡、被一两句缘由支使进京的苦楚,好像都是为了等到这云销雨霁、彩彻区明的一夜,被她弯弯的眉眼熨平。
他眨眨眼,轻声答道,“好啊。阿瑶,我想要。”
想要花灯,也想要和她一道放花灯。
这么多年,只有她问过这句话。多年前如此,多年后亦然。
徐知远说完,便不瞬地含笑看着她。看得宁瑶耳垂泛粉,脸颊微烧,暗自心道这呆子还挺开窍。
她爽快地摸出银钱拿了两只灯,徐知远从从容容地接过,又听她不知是想到什么,格外地向小贩强调道:“不是他买给我哦,是这位公子在吃我的软饭。”
说完头也不回,飞快地拉着他就走。
徐知远只好在被拉走的间隙不住点头,向小贩证明,他真的在吃软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