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飞光霍然起身,当着堂中众人大肆谩骂,“你以为你是谁?!一个吃了旁人软饭犹嫌不足的东西!”
他手握成拳状,只听那肥肉在骨骼间咯吱咯吱乱响,忽而冷笑。
“以色侍他人,还分什么高低贵贱?!吃谁的软饭不是一样吃,倒拒到我头上了!真是好笑。”
他拍拍手,数个壮实家丁便将徐知远围困在门前,只听范飞光冷冷一笑,
“你非要拒绝,我也没有办法。只是你要想好,你那东施娘子,是怎么都及不了我家权势的。
他语气恻恻,“倘若你今日迈出门,我不介意立时便把她家宅尽毁。”
见徐知远闻言步伐微顿,他自以为扣住了其间命门,又阴雨转晴,哈哈道,“不过,我可允你一日,回去同你那东施娘子商榷。”
“书生啊,吃谁的软饭不是吃?我家小妹姿容虽不敌旁人,但亦同我一般是灼灼明珠。”
他似乎当真如此苦口婆心,“你既能看上那东施,何不迁就了我家小妹呢?”
同我…一般…灼灼明珠……
尘风脑中回忆起那肥头大耳的模样,不禁面色一黑,又想作呕。
然而这数十家丁精壮有力,若不直截回应,这位公子怕是今日都讨不了好果子吃。
一时间,众人敛声屏息,端看此事发展。
只听那位公子似乎轻轻一叹,退让道,“如此。明日再说罢。”
……
回忆至此,尘风扑通又是一声,“公子啊,我问过她丫鬟,丁姑娘当真已不在京中了。”
他小心地觑公子神色,“您明日当真要赴那肥头大耳、满面油光、大腹便便之人的邀吗?”
说到这几个词,他语气极重,似乎要从这几个字中展露他格外的不愿来。
只是,再不愿又能如何呢?还未入京,他便在船上老老实实地听过京中一应士族关系,以免触其霉头。
这范家,正是这几年陛下大力提拔起的,忝居士族名头的家族之一。
而又因范家家主同苏氏极为要好,这次子更敢如此嚣张放肆。
换而言之,若丁姑娘当真只是家有薄财,凭一个丁家、一个徐家,也是万万惹不起的。
不知想到什么,他蓦地眼前一亮,“对了!范家一定最怕苏氏权势!不若我们写信给从云公子…”
其间话语未尽,就在自家公子淡淡的凝望中一吞再吞。
是了,从云公子正是因为想掩埋身份,才从不露面的。
尘风一时默默,满含担忧地望着自家公子。
如何这一副皮囊,便惹来这么多祸事呢?从少时起便不曾息,如今他入京本就是想苦读清修,却也不得不斡旋一二。
大约是他的担忧实在太过明显,有如实质,徐知远纵然正发着呆,也忍不住敲敲他脑瓜,温声一笑,“你别多想了,我有法子应对。”
他勾勾手,示意尘风附耳来听。只刚说完,这面色灰沉的人登时眼前一亮,不说春风满面,起码也是心间大松。
尘风又想美滋滋地拍他马屁,谁料公子便挥手催他去换洗衣衫,又在人将走时,忽道,
“今日之事,我知是你关心我,故而阿瑶那边问起,自有我来应对。”
徐知远微微一笑,“但今日之事,你自己去抄两百遍论语思过。”
他笑得明朗,语气却阴恻恻的平静,叫尘风立时一惊。
他左思右想,终究还是过意不去地红了红脸,应声下去了。
*
尘风以为丁姑娘浑然不知,故而还想亲自来正院哭诉一二。
殊不知,徐知远身边自有宁瑶留下的影卫。纵然他今日没碰着待月,宁瑶亦会了如指掌。
他主仆二人相互商议的这厢,她也听完了来龙去脉。
因着书折不好再寻,待月立时递上了案边一份竹简,听自家郡主手劲极大的咯噔咯噔地越收越紧。
尘风翘首以盼的、为他公子撑腰的丁姑娘,此时不过宛然一笑,声音轻轻的,仿佛只说给自己听似的。
“京中好风气啊…抢人,抢到我这里来了。”
范家也不过是仗着有一个苏家,竟敢如此独断专行。
看来这上京之水,时隔多年,还真是浑了许多。
她声如鬼魅,呵呵一笑。
待月低着头道,“车队还有一日方才进京。郡主,要先行回京么?”
宁瑶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一是想暂且避开那人。二则,也是因车队上京在即,她不好再潜行京中。
毕竟礼部入京程序错综繁复,即便是天家皇权,也是要秉公行事的。
而大约也是因那天纵马出城出得太急,倒叫人看见了。
宁瑶幽幽道:
“回啊,怎么不回呢。”
前脚回到车队,不过是嫌之太过繁琐,她懒得再同礼部那帮家伙多嚼舌根。
没料到后脚,旁人就给他委屈受了。
她紧攥竹简的手微松,眉间竟莫名生出几分讥嘲的笑意来。
如今,便是礼部再多纠缠,瑶华郡主也是认下了。
见待月应声而退,宁瑶素指轻抵额间,除却满腔说不出的怒意滔天,惊觉自己还有几分无奈的纵意。
——感觉这人从做梦起,便是来克她的。
她垂首低笑出声,想到那抹素衫清冷,心里倒是执拗得很。
执拗到明明心知她不在府上,还要吃着冷饭等她。
又执拗到…如今受了委屈,也不说。
堂前雨纷纷,细密秋雨划过琦纱窗,映不出她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