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乾安一朝最重名声,又犹以书生为甚。早先就有人自嘲,书生重名,较之姑娘家都不分上下。
那未能金榜提名的书生,无不是举止潇洒,力求得体,以博一个高风亮节、光风霁月的名声,将来若要拜在名师门下,求娶贤良妻子,皆是有所裨益。
尘风想起今早众人议论纷纷,都说自家公子虽然是为了表姑娘的恩情才要以身相许,但是要入了姑娘家的门,吃了娘子的软饭,可见没有半分文人墨客的傲意铮铮。秋闱中举又如何?这样吃娘子软饭的人,说不准数月后也要名落孙山。
府内尚且如此,府外之人若知,还不知得传成什么样子。于是低声愤愤道,
“尘风是替公子不平!那女子不过仗着救下表小姐,便挟恩图报,不单让公子入她家门,还想血口喷人!公子若同那女子一道,只怕她还另有后手要坑害公子呢!”
徐知远闻言,去向厅堂的步子微微一顿。
“尘风,慎言。”
他见尘风是真被流言挑动了心思,难得严肃起来,吓得尘风一时噤声。
“你怎知她今日所为是为坑害?还另有后手…”徐知远低眉看他,一时间尘风只觉目光如炬,寒刃一样刮在身上。
公子素来性情温和,如此威压,似乎已经十数年不曾见过了。
他一时吓得低眉,态度越发恭谨,不敢多言半句。
见他态度摆正,徐知远沉声道,
“这样的话,以后旁人说得,你却半点都不可言道。”
尘风自小便跟在他身边,这些年在苏城,他是江南徐家长子、秋闱魁首、响亮亮的贵公子,徐家声势也水涨船高。
家门上下,难免得意。
但他观那位姑娘言谈举止,姑母尚需忌惮三分,未传信本家就以退为进应下婚事,又岂非寻常人等。
既然身入局中,就必得照别人的规矩来。谨言慎行,不过是入场券罢了。
尘风经他敲打,也自知失言。他一时懊恼,左右也是待在公子身边多年的侍从,怎地今日就被下人三言两语挑动了事心?
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夫人府上下人多嘴太过。尤其是那句“吃软饭”。无论事主是谁,这话实在太重。不单把公子多年苦读、功成名就视若罔闻,连带着也把人贬到了泥地里。
“回公子,尘风知道了。”
他觑着公子神色,谨慎道,“那姑娘如今在厅中等着,公子要去见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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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瑶无所事事地在堂上等了许久,闻声回望,便见那人一身靛蓝云纹长衫,规行矩步之间衣衫却因曳地几寸,摆尾直像扫在人心上,格外勾人。
靛蓝衬他,云纹贵气,他面上从无过多神色,倒一时照的人翩翩君子,清贵无双。
宁瑶心情大好,向他露出一个笑来。
她朝徐姑母的方向努努嘴道,“你姑母已替你收好行囊,待你见礼后,我们便走了?”
言罢,自己倒是在檐下站牢了,示意徐知远过去。
徐姑母大清早起来清点了十数个满满当当的马车,纵然出身江南富商,心中却仍慨然不已。
——不消说十数马车金银首饰,便是这绫罗绸缎的华光溢彩,家中富足也可见一斑。
既有这种富贵,还能拿出一只百年灵参慷慨相赠。她心知眼前女子非富即贵,反而较前几日更加敬重三分。不等徐知远上前,便急急前来谢过,“姑娘家中实在阔绰,我呀,是不担心远儿受苦了。”
她说着,朝徐知远挤眉弄眼,见他无所回应,索性自己凑来,将二人双手叠成一双。
“姑娘呀,远儿脾气有时怪,你且多担待,若他对你有什么照顾不周、不尽心的地方,你也尽管来找我。”
宁瑶本不欲多言,但场面话还要说说,谁知徐姑母倒更不耐烦,两手一推,就把人送出门外,“远儿的行囊不多,我都着人送上车了。”
她笑得和气,推徐知远的手劲却不小,好像生怕这个侄儿相貌不美,品行不佳,错此良机,悔恨终生。
宁瑶的手叠着他,就生生被推出门去。
她不明就里地看着这位姑母眼中满含泪花地送了侄子出门,后脚,尘风从小门出了,这徐家大门竟是轰地一关,扬起府前未扫净的落叶,和着尘土,扑了两人一脸。
两人面面相觑,看着彼此的狼狈模样,忍不住扑哧一笑。
她替他圆场,“我看,你姑母是觉得本姑娘太好了,生怕你后悔呢。”
宁瑶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介江南富商,怎会如此轻易地就替侄儿许了人家,况且他还被寄予家族厚望。
不过是怕她来日出尔反尔折腾徐姝,也因察觉她身份家世贵不可言,不愿为徐姝、徐家树敌罢了。
索性,这些都不碍事。
人只要进了她的屋子,无论徐姑母所图究竟为何,宁瑶也要多谢她举手之劳,能光明正大地一报这拒婚之仇。
想到这人马上就是她的网中之鱼,瓮中之鳖,她眼中笑意更甚三分。反手拉起徐知远的手,声音轻快又敞亮。
“呆子,还愣着干嘛?扶我上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