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黑啊!”屠准在他背上嘟哝。
“怕不怕?”裴空青侧头看她。
病恹恹的人很乖顺,没力气做过多思考,也没精神耍大小姐脾气,就像小绵羊一样没半点坏情绪,声音柔柔地答:“怕,身后漆黑看不见,背上凉飕飕的,你放我下来吧!”
话虽这么说,但学过舞蹈的人柔韧度不差,不但抬腿盘住了他的腰,甚至勾着脚背打了紧巴巴的结,裴空青毫无节操地笑了声,还是老老实实地背着她。
看不清地上的杂物,万一有钉子,光着脚容易受伤,但伞面在笑音里不动声色地下移,严丝合缝地把背上的人整个罩住。
他凶巴巴地开口:“怕你还乱跑?”
屠准不吭声。
“扶下伞,抱稳当。”
不等回应,他把她往上托了两下,重新泡进迷乱的雨瀑和湍急的河流,沉重的步伐缓而稳,但依然颠得屠准头晕,脑浆都在晃荡,她紧紧环住裴空青的脖子,整个人难受极了,同时又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尤其是他身上的感觉,颓懒的、荒唐的、跋扈的、野蛮的、神秘的,糅杂了诸多阴暗冷沉的形容词,却调和出一种令人心安的色彩。
尼古丁醇厚浓烈的味道被雨水冲散了,栀子花香却仿佛是腌入了他的骨缝,此刻散发出来的,除了潮湿的积水味,还有体温、热汗,以及那点若有似无的清甜。
好神奇啊!那一瞬间屠准觉得自己一点也不讨厌裴空青。
两人回到旅店都成了落汤鸡,旅店备有柴油发电机,已经恢复了供电。
回到清爽明亮的房间,裴空青脱掉衣服拧水,他的体格其实并不魁梧,是那种硬朗挺拔的身姿,小麦般的健康肤色均匀性感,胸膛坚硬结实,利落分明的肌肉一路窜至小腹。
那里还盘桓着一条形似蜈蚣的陈年伤疤。
完美的事物上哪怕只是一点细微的瑕疵,也会在观感上大打折扣,遗憾带来的忧伤会更加鲜明强烈。
他经历过什么呢?
屠准趴在床上,眼睛闭了又睁,睁了又闭,昏昏沉沉地看见裴空青站在衣柜的镜子前,拿帕子胡乱搽去身上的水,然后动作麻利地拆掉手臂上的绷带和纱布,神情专注而漠然地处理自己被雨淋湿的伤口。
他处理伤口时,就像厨师在撒调料,随意将药粉撒在伤口上,但只是看着镜子里隐忍起褶的眉心,那股酸爽刺痛,屠准也能感同身受了。
没理由地想做点什么。
她滑下床,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裴空青看她一眼,放下药瓶,套上一件干净T恤走过来,先把人捞回床上坐着,手臂上刀口缝合的位置有鲜血缓慢渗出,他没理会,从行李箱里翻出干净衣服放在床边,又从床头柜上取来吹风机,站在床边给她吹头发。
“你会疼吗?”屠准往暖风的方向挪了挪,抬起脸望着他,白色的发丝黏在脸颊、颈部,发梢上凝结成的水珠,一滴连一滴浇在锁骨的栀子花上。
他不停拨动她的头发,懒洋洋地说:“废话,我又不是铁人。”
“但你的表情几乎看不出痛苦,你好像很讨厌这个世界。”屠准低下头,抬手把遮住视线的头发撩到耳后,“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头顶没了音,只有风声哗哗吵着耳朵。
明明想做点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做,只是说了几句没头没尾、语无伦次的话。
吃过药后裴空青叫屠准去洗澡,高高大大的影子立在门外,磨砂玻璃加重了孤独的苍白感,但也有一种随意轻浮的无所谓。
-
旅店的浴室并不完全封闭,从磨砂玻璃门缝里溢出雪白雾气,流水声在耳边淅沥,沐浴露的花香在狭窄的室内蔓延,窗户因为暴雨紧闭,无法流通的空气让裴空青犯了烟瘾。
他侧眸,白雾里婀娜曼妙的胴-体,与他仅一墙之隔,虽被薄薄一层磨砂虚化,但面纱下的神秘感更激发出潜藏心底的探索欲望,对尼古丁的毒瘾蹿至顶峰。
“我就在房间里。”他敲响门,摸出烟盒往窗边走。
雨还在下,但已轻柔许多。
-
那时,也是这样一个风狂雨骤的夜,作为夏季的闭幕式,一个滚雷熄灭了整个学校的光。
震耳的响声后,阶梯教室陷入死一般的漆黑和沉静。
“啪嗒”一声,有钢笔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隔了好几秒,不远不近的角落里迟钝地响起一声稚嫩又尖锐的惊叫,音调因为惊惧而扭曲,但那个声音把裴空青折磨得不轻,在他耳膜里咬下了血淋淋的齿痕,绝对错认不了。
没等他从椅子上坐起来。
小丫头慌张地合上本子,提上书包撞得桌椅哐当响,摸黑跑向门口。
恰逢妖风突袭,“啪”的一声,仅仅一步之遥的厚重大门被砸上,门锁就这么坏掉了,小丫头拧了好几下没拧开,抱着书包绝望地坐到地上。
周围黑漆漆的,看不真切的地方,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还有脚步声在徐徐靠近。
小丫头很紧张,抱着书包站起来,探着脖子往声音的来源看。
裴空青偷偷勾起唇,摸出手机,在她屏气凝神靠近的瞬间,点亮屏幕抵在下巴,从阶梯的间隙里一跃而出,高高大大地落在她面前。
“啊啊啊啊!”她挥动书包锤过来,脚跟踩空,直往后仰。
裴空青眼疾手快地把她抓住,惯性促使他将人扯进怀里,然而脚底失去平衡,猛然趔趄,他抱着她往后跌坐在台阶上。
还没长好的骨头被硌得刺痛,肩膀也砸在旁边钢质的桌腿上,但疼痛没叫他生出半点烦躁和愤怒,反而是恶作剧成功后,放肆的愉悦:“哈哈哈哈!”
小丫头从他怀里挣脱出去,缓了口气,然后哇哇大哭起来。
“哭什么啊!”
“我是人,不是鬼。”裴空青把手机电筒打开,照亮自己的脸,“真胆小,看清楚,你不记得我了?”
小丫头抹掉眼泪看他一眼,抱着书包哭得更大声了,裴空青被吵得头痛,好声好气跟她说话当耳边风,没办法只能恶狠狠地威胁:“再哭弄死你信不信?”
耳边瞬间清静了。
裴空青扶额,慢悠悠地从地上站起来,胳膊上的石膏虽然拆了,但为了更好的恢复,还是吊着固定绑带。
小丫头刚才抡着书包一阵发疯,从包里掉落好多零碎物品,笔记本、笔、毛绒玩偶、钥匙扣、摔烂的蛋糕,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