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联盟接连发生的几件大事，似乎霜降后骤然降低的气温更能成为小镇上人们更感兴趣的谈资。朱老头今天来晚了，早集八点半就要收摊，他送完小孙子八点才姗姗来迟。他排到长队后头，腕表上的指针缓缓指向二，朱老头踮起脚都望不到队伍头，不住唉声叹气。忽得队伍动了，散了，三两人接伴走来，熟识的看见老朱招呼一声：“走吧老朱，老板收摊了。”

老朱和他们相携离去，嘴里念叨：“早知道六点来了，还不是老婆子不让出来，让我给小文洗衣服去。”

“六点李老板也不开门啊！你天天享清福的人还抱怨呢，小文考哪去了？”

“新城，远着呢，一年也回来不了几天。”

话里的李老板是我，我收拾好摊子，在城管的催促下同其他摊贩提早收摊，结束今天的生意。我现在叫李黜了，在莲花路早集上经营一个三元理发摊，生意不错，客户黏度挺高，都是老头。

“快快快，快走。”城管脾气暴躁，收拾慢的免不了挨骂。我东西少，背上包就走，却被暴脾气城管拦住。

“李老板等等，”他对我还挺客气，“今天市里来人，点名要您接待。”

要我接待什么？领导也要三元理发吗？联盟新总统上任动静不小，新官上任三把火，却没烧到各大协会，只把底下的虾兵蟹将们换了水。

“别多问，别多说话就行。”

棕色绒毛外套在秋风中颤抖，我觉得自己像一头窝囊的狗熊。边城是座不起眼的北方小城，说出去没几个人能想起来的。我来边城三年，打着探亲的名号久居，张罗起剪头小摊，入不敷出。边城夏天太短，几乎直接入冬，当大领导下车时，我正躲在城管局长身后，琢磨边城的冬。

车是政府用车，规格算不上顶尖。秘书先下车，他站定在我身边，垂眸打量我，而领导则目不斜视，直直地从我面前走过。局长殷勤地同县领导迎上去，笑盈盈插话：“提早准备着呢，郭处满意就好。”

郭处自然说好，秘书跟上脚步，凑到他耳边低声回话。酒店的红毯上只热闹了这一阵，我混进自助区吃了顿饭，临走前又被人喊住，是那位年轻的秘书。他腼腆地扶了一下眼镜，邀请我上楼，“领导找您。”

局长们笑意盈盈拍上我的肩膀，“小李师傅，快上去吧。”

我跟在秘书身后，他身高腿长，走路速度却不快，想来是在体制内锻炼出来的。他敲敲门，随后礼貌地刷开房卡，请我进去。他守在门口，门没有完全关上，开了半边门缝。

“小李是吗？”郭处年纪不小了，在这个职务上也够呛再升一级，他说话和蔼可亲，“李师傅是哪里人？”

“西城。”

“好，”他上下打量我，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商品，“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李师傅能否赏脸呢？”

李师傅有的选吗？李师傅只好将计就计。

边城早集上神不知鬼不觉消失了一个小摊，只有理发的大爷们注意到了。李师傅不见了，五元理发取代了他，大爷们很想念李师傅。

三年过去，新城在江远集团的带领下作为经济重心偏移趋势的苗头愈发明显，一众新兴产业如雨后春笋般冒头，新城原有产业收到明显冲击。而龙头企业江远集团总裁林江州身价随之水涨船高，而立之年做出如此伟业，称得上一句青年才俊。

林总鳏居三年，他的新婚妻子婚后三天因病辞世，此后扬言绝不另娶，但没人会把这话当真，听听得了。媒体大肆宣扬的帅气痴情权贵不过是笼络公众的笑话，真正懂事的早把可心人送到林江州身边，只求林总一个眼缘，他们落个好。

郭荣送上李黜，奔的不是笼络林江州，而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他退下前能不能再升一级全看这一哆嗦了。新城政商合作名头打得响亮，联盟换血后更是推出一系列大力推进。说是合作，其实企业站了大头，办的倒是惠民工程。郭荣上司亟需这一笔功绩，而想拿下江远集团投资，还得让林江州点头才行。他忙着牵线搭桥，好容易约了林江州亲信吃饭，最关键的是饭桌上有谁、该说什么话，能凑够一场有用的局。郭荣临危受命担下重任，一筹莫展之际自己老爹发来了剪头照，偌大的屏幕老头脸占了大半个，剩下一点分给剃头的师傅，师傅眼大脸小，日头下也白的突出，模样正是郭荣要找的。

差事办得好，大家都高兴。郭荣这次的升迁有了指望，上司的政绩更添光彩，饭桌上人人都喜气洋洋，我低头干饭，对面的曲嘉言跟我大眼瞪小眼。

桌上的人精早把他的神情尽收眼底，暗道这一步棋走的妙，你们挤破头要往人家身边送人，送不到心坎上有什么用？白搭嘛不是！送礼要投其所好，环肥燕瘦不管用，就得要人家好的那一口，就算是理发师傅也要搜罗来。

酒过三巡，半酣之际，曲嘉言撂筷离席，他走到门口大声咳嗽了几下，朝我挤眉弄眼。郭荣他们正和曲嘉言带来的人拼酒，无暇注意或者说故意放走我，我慢吞吞起身，跟着曲嘉言的脚步走到露台上，曲嘉言点了根烟，也扔给我一根。

“我去你咋在这？”

我竖起一根手指，“嘘。”

“我哥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