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实话不多

贾青平从大早晨就打家出来，逛了这么一上午，眼瞧着到了中午饭点，这会儿正背着手往家里晃悠。

贾青平黑瘦黑瘦的脸上看不出有多少皱纹，但是眼窝凹陷，背还有些佝偻，看上去不像一个刚四十的人，倒像是已经五十奔六的。

穿过几道胡同他终于到了自家院儿的门前，背后手里拿了刚买的一小包卤肉，心想进门免不了一顿念叨。自己老婆什么都好就是太省吃俭用，买点什么都要念叨半天。

顿了下还是推门进去，门内妇人正在小厨房忙活着，喊了声“金妞看看谁回来了！”

只听见小丫头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然后一扭一扭地从厚重的棉布帘子挤了出去。

初春，乍暖还寒，金妞妞还穿着厚重的棉衣。棉衣是街坊大娘给的，贾青平老婆刘氏把几件薄棉衣拆缝拆缝，棉花又找人弹了弹，不仅凑出来孩子穿的，连带着还给贾青平凑出来个薄衬里。

贾青平进得门来，抄手抱起两岁的女儿金妞，朝着孩子稚嫩的脸上猛嘬了好几口，又晃了晃手里的熟肉，“妞妞今天咱们吃肉肉！”

厨房里的刘氏听了，从屋里出来，在围裙上草草地擦了两下，“干嘛又买肉，过年不是刚吃过嘛！赶紧洗洗手端饭来，中午有海鲜。”

“海鲜？少见啊！”贾青平把肉递给刘氏之后就抱着孩子转身进屋了。

到了开饭的时辰，刘氏吆喝贾青平来端盘子端碗，自己则趁热把锅刷出来。

到了饭桌上，贾青平埋怨道：“海带炖豆腐？好海鲜啊！吃吧，这道菜叫龙王不心疼！还有我说多少遍，你把肉切的这么碎掺和在菜里，吃肉也不尽兴，菜也没肉味儿。”

刘氏手上拿着碗喂孩子，也不看他，敷衍了句：“吃吧，别那么多事儿了。”

贾青平哼了一声，没趣道：“抠抠搜搜，就算让你当府里的夫人，管个家也管不明白。”

刘氏转过身，将碗放好，先是冷笑了一下，随即说道：

“夫人？还是府里的？哪儿呢？我也想顿顿吃肉，绫罗绸缎穿着，两进的大院子住着，十几个丫鬟仆人伺候着。有吗？哪儿呢？”

贾青平刚想讲话，便被打断。

“当初媒人讲的好啊，大将军的大舅哥。将军府随便抠出来点，就够一辈子荣华富贵了。到了就给了个这么大点儿的小院，你那个兵马司的吏员还是用我嫁妆给你疏通的关系。你有脸没脸啊！”

“行行行我没脸，你也知道我是个吏啊，就一个小衙门遍地都是官儿，就我一个兵。”

“虽说我就是区区一个小吏，你知道以前多少人上赶着巴结我，想跟我妹夫搭上吗！我就乐意这么清清白白地过穷日子，安心！”

“得！我不跟你这儿掰扯这些，眼瞅着开春儿了，又该掏沟了，这块你们太爷不是年年交给你吗。我不求今年能让你升官，最起码这个月例银子是不是给咱们加点。”

贾青平这会儿功夫就把饭扒拉完了，靠在椅子背儿上掏牙，“估计能给加点，忙忙活活一个月多挣点钱给妞妞打个银锁。”

刘氏一听心下泛起涟漪，“我也没给你生个儿子。”

“大夫不是说调养两年再看看，那就过两年再看看呗。子女都是命里带的，还别说，我就喜欢女儿！女儿多好啊，又贴心又可人儿，不比那满街乱跑的脏小子强？”

“开春儿了是不是快到了檀儿的生辰了，这个月你的月例银子还是买点什么檀儿喜欢的，你往将军府跑跑总没坏处。”

“檀儿将军府千金，她喜欢碗口那么大的夜明珠我买得起吗？”

“你死脑筋啊！你买点什么小姑娘常用的物件，送去的时候唠唠家常，提提她娘，不比东海夜明珠西海紫珊瑚有用？”

“得！都听你的！”

*

李檀在胡同外面下马，手上松松地牵着马缰绳。

这条胡同真是窄的可以，人和马不能并行。这匹枣红色大马习惯了宽敞的地方，在胡同口就开始猛扽缰绳打响鼻，死活不愿意进去。

李檀就将马拴在了胡同口的大石头上，她自己则七拐八绕终于到了贾家的门外。

门是大敞开的，院子里摆了各种杂物，有漏了底儿的花盆，缺了一半的铁锹，枪毛炸刺儿的藤筐……总之，最后只剩下三两个人下脚的空地儿。

屋里听见动静，刘氏迎了出来，“我说今天树上成排的喜鹊冲我一个劲儿地叫，原来是檀儿来了！”

李檀也迎上了笑脸，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刘氏后，想要抱起了地上的金妞。但是小丫头不知道从哪根笤帚上抽了一根细竹条，一边抽打李檀的小腿一边嘟囔着“给钱”。

贾青平夫妇一看这场景瞬间脸上的笑尬住了，刘氏忙拉着小孩儿的手拽到身边，客气地说道：“进屋，快屋里来，外边冷。”

舅甥俩坐定之后，李檀环视了四周，乌漆嘛黑的屋子里陈列了几件旧家具，真是一个清贫的吏员。

这几件家具还有这个乌漆嘛黑的屋子，还有这个转不开身的小院都是李家给置办的。

李檀站起身，四处看看，饶有兴趣地问道：“舅舅你这大木头箱子装的什么啊？别不是藏了金银珠宝了吧？”

贾青平苦笑一声：“这个屋里唯一跟金沾边的就是我闺女金妞，你要是喜欢，抱走！”

刘氏端着茶水进来，也附和着：“把我也带走，跟你舅舅我也是过够了。”

“诶！甭把我落下啊，我也送你了！”贾青平说道。

“不要，没地儿扔。”

李檀说完，又直接把柜门打开，旧衣服的霉味儿扑面而来，“这儿也没藏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