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承平帝算不上太坏,只是有些固执,我行我素,他认准了的人和事,便会一条路走到黑,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比如,他自小认定萧伯幻母女是他的至亲,便会无限地纵容她们母女,即便明知道长公主不安于室,屡屡暗中联络朝臣,可还是睁只眼闭只眼,眼睁睁看着对方势力不断做大,二人离心而不自知。相反,若是他讨厌一个人,比如姜太后,即便对方的话有道理,他也会视为洪水猛兽,总是反着来。
俞幼薇忍不住想,若这个舅舅身体生下来无恙,只怕也会像武帝爷一样,披甲上阵,开疆拓土,力求自己不朽功业能传颂万世。只是武帝爷的能力配的上他的野心,而眼前的皇舅舅却更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在赌气。
姜太后凝眸,无悲无喜的目光从他苍白的脸上扫过,未几,看向俞幼薇,俞幼薇立刻心领神会,斟了杯凉茶,搬过小几,推到她面前。
姜太后吁了几口气,脑海中闪过自己这一生,她十四岁入宫,十六岁封后,浮沉三朝,及至中年,痛失爱女,养子也遭人算计丧命,她心里不是没对这个庶子怨过,但说到底,更多的是可惜。若他不是因生母被咸奉帝厌恶,又没有被随便丢给冷宫中的王才人教养,更未曾恰好看到自己生母被她这个嫡母奉命溺死在栖露宫,是不是他的性情就不会成今天这样,他会很开朗,很豁达,会广开言路,接纳谏言,远佞臣,离小人,是否就不会是今日的结局了。
她一面在上面匆匆写字,一面沉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陛下你自己做的孽,也该自己背负。”
殿外人影晃动。
俞幼薇飞快将小几搬起来,让承平帝看了一眼。
承平帝口型微张,无声道:“书案。”
俞幼薇点点头,趁着二人交谈,摸索到书案下方,仔仔细细找了三圈,在书案下方的机关匣中找到了那枚让萧伯幻遍寻不得的玉玺。
承平帝喘息渐重,无力道:“母、后,人、选?”
他如今大势已去,可又不甘心受长公主和韩暨摆布,便想让姜太后另择人选。
姜太后重新蘸水,在小几上写了‘琅琊’二字,挥袖擦去,又写了‘后嗣’二字。
承平帝无声而笑,眼角郁气散去,只余钦佩之色,他缓缓吐字道:“朕猜对了,朕的皇长兄果然还是留了一手,好,好呀!朕这次是心服口服。”
姜太后沉默片刻,艰难地抬手拍了拍他,“睡吧!我儿,母后为你守着这江山,放心!”
卯时三刻,宫门打开,越来越多的六部诸官聚集在了明德正殿。
俞幼薇服侍姜太后端坐在垂帘后,听着长公主和其同党假模假样地交代承平帝的病情。
“陛下病重,”萧伯幻哭诉道,“曾亲口对我这个长姐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故此特立建安王世子为储。”
她招招手,门外内侍抱着个三岁的娃娃进的殿来,萧伯幻命人将其放在龙椅之上,“小太子年幼,若登基为帝,短时间内还处理不了政事,然则太后年事已高,已自请了到宫外荣养,故此,陛下特赐了我监国之位,本宫一介女流,本应婉拒,但身为萧氏儿女,值此国难之际,也是义不容辞...”
“殿下,”首辅齐文钰没听懂,“殿下的意思是,陛下明知重病不治,却不招大臣,不托嫡母,反倒要将这国之重担,交到长公主你的手上?再者,小太子,哪个太子?陛下何曾立过太子?”
他目光灼灼望着龙椅上的小人,“大胆!来人,赶紧将这幼子抱下来。”
韩暨上前道:“首辅莫急,陛下昨日病情急促,未得宣召诸位,但当时我在场,长公主所言,是千真万确,此孩童便是建安王的遗孤。”
邱益民低声道:“首辅,陛下不是一向不喜建安王吗?”
萧伯幻目光扫过二人,便知他们所想,她装作悲从中来,以袖掩面,愁云惨淡地抽噎道:“陛下幼时失恃,这等时刻,除了我这个阿姐,又有谁能帮扶一二……”
朝臣心想:“这不对啊!把姜太后这个嫡母放在何处。”
只是姜太后端坐帘后,一直不开口,一时间,朝臣还真分不清真假。
争论的片刻功夫,韩英已带人冲到了殿中,将朝臣们围了个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