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前。
休息室内。
四长老轻轻碰了碰女孩肩头的淤青,柔声问:“痛不痛?”
伊塔只摇头。
“我早该知道的,索恩,你太偏激了,这会让你失去判断,”四长老摸着她的脸,对着旁边的人责难似地发问,“薇薇是个好孩子,瞧瞧,你对她做了什么?”
男人立在墙边,毫无起伏地开口:“她要逃跑。”
伊塔感到脸上的手一顿,她抬起眼,有些忐忑地去瞧紫发男人此刻的表情。
“啊……”
男人垂下了浅灰色的双眸,眼下的蔷薇也似乎低垂了下去,“薇薇在这里不高兴么?”
“也不是的——”
“我知道,我知道,”四长老却打断了她,他用双手捧起她的脸,和她双目相对,“你害怕这里,也害怕我。每次我抱你,你都会缩起来,我要看看你,你却会把脸躲过去……我都知道,我愿意等,等你不怕我的那一天。”
他把手放到她的肩上,对她微笑:“看。”
下一秒,伊塔皮肤上骇人的淤青消失了。四长老开始解扣子,他解了三颗,轻轻一拉,黑色的衬衫滑下——在他的肩头上,同样的位置,淤青出现了。
“一个奇迹,”他笑着说,锁骨上沿的白腻皮肉一呼一吸,竟然有种病态的温柔,“我们的奇迹。”
伊塔愣住了。
她是真的愣住了。
四长老又系好扣子,拉住她的手,问:“准备好了吗?”
“……噢。”
伊塔呆怔怔地被带入了宴会。
流星街的宴会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血腥,甚至和外界的酒宴很相像,只不过大家谈论的东西不同罢了。酒杯交错间,人们微笑着说杀戮,而在外面,人们微笑着说不见血的杀戮。
伊塔是作为某种绑着彩色缎带的礼物被带上台的。
四长老牵着她的手,高声宣布,长老团有了新的以撒。
下面坐着的都是念能力者,不至于失手打翻酒杯,但是那一瞬间,全场死寂。
“我本以为大长老才是那个疯的,没想到你疯得更严重,弗洛伦斯。”有人开口。
“是么?”
“可惜,疯子往往都很聪明,”
台上太亮,台下太暗,伊塔看不清开口的人脸,只能听到他浮动的声音,“就像你很清楚,你唯一的筹码是什么。”
后面的谈话,伊塔自然没资格听。
她像马戏团的狗一样听四长老的话展示了一下手心雾似的黑灵,接着就被哄着离开了最中心的圆桌。
“那里有一个和你一样来自外面的小女孩,”四长老低下头说,“她正在弹钢琴呢,看起来有点害怕,你要不要去找她玩?”
伊塔能说什么?她只能说:“好。”
这个宴会有很明显的阶级区分。
伊塔踩着漂亮的白色小皮鞋,走过无数意义不明的目光,走到最外层,走到那个正在颤抖着弹钢琴的金发女孩面前。
因为恐惧,她弹得断断续续的,还跑了音。
但没人在乎,或者说,这样才更好。
伊塔提起裙子,从琴凳的另一侧坐下,安静地听了许久。在金发女孩弹完一曲的间隙,她轻声说:“你弹得真好,我好久没听过有人弹钢琴了。”
“……谢谢您。”
“没事的,”伊塔摇头,“我也是从外面来的,一个月前才到。”
金发女孩看起来似乎要哭了,但她很坚强地喘了口气,仿佛要吞下所有的恐惧:“你,你是从哪来的?”
“我来自利比希共和国,你听说过么?”
“没有……不,好像有过……有很多恐惧袭击,是么?”
“……你说的是市长被炸飞的新闻?”
“嗯。”
为什么大家知道的都是这件破事?
伊尔迷·揍敌客真该给利比希共和国的旅游部跪下磕个响头。
“我看见了,”伊塔凑过去,和她小声说话,“我当时就在现场哦。”
“哇!”女孩的惊叹里浸着泪。
“大家当时都很震惊,也很害怕,但是没过几天,就都过去了,”伊塔给她编织着动听的谎言,“就像做了一场噩梦,醒来了就好了。”
“这叫什么?‘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你可真是个疯子,弗洛伦斯,上个以撒没把你们操得够惨吗?你居然还想再养一个——我见过不少试图把狼当狗养的,一个爆了脑袋,一个掉了头,怎么,你要给我的故事集再加一个死法?”
紫发男人晃了晃手里的香槟:“当然不。就像您说的,‘把狼当狗养’才是最大的错。既然如此,不如从一开始就养只狗。”
“你似乎很有自信能分清它们。”
“正如您所说的。谁能笃定这只是狗,不是狼呢?我是个谨慎的人,只好继续在它的脖子上多套些链子了。”
“我的故乡有海,”金发女孩说,“夏天我们会去赶海。海水一退,满地都是贝壳,亮亮的,很漂亮。”
“哇。”伊塔的惊叹里带着向往。
“回家后,妈妈会教我弹琴,她说旋律就像海浪,一波连着一波……我好想她,我真的好想她。”
“控制系能力?”
“那只是一层,另一层,则是这里。”紫发男人指了指心口,笑弯了眼睛。
对面的人沉默了很久:“你可真不像个流星街人,”他说,“我看见那个女孩了,你养的小狗很可爱呢……好,我答应了。”
……
宴会结束后,四长老找了过来,伊塔远远看见他的身影,拉着女孩从琴凳上紧张地站起。
她抬起头,仰望着紫发男人艳丽的脸,开口:“那个……请问,可以把她也一起平安送回家吗?”她请求道,“和剩下的孩子一起?”
四长老歪着脸,端详着发抖的金发女孩。
空气里满是窒息的死寂,许久,他轻轻一笑,浅灰色的眼睛温柔下来。
“当然可以,”四长老说,“这不算什么,走吧,薇薇,你累了么?”他伸出手,耐心地等待着她松开那女孩的手,再拉住他的。
伊塔照做了。
“你可以承诺我吗?”她走到他身边,小声追问。
四长老垂头,看着她的眼睛。
“我承诺。”他说。
很好。
伊塔想,她现在获得了两个“把这些孩子安全送到外面”的承诺了。
一个来自四长老,一个来自母蜂。
然而她仍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在暗中角力着什么?天平又会倾斜向谁?
目前来看,应该是长老团,因为这场“大人的应酬”成果斐然,长老团的人员开始频繁流动,有新来的,也有再也不见的。伊塔猜他们开始扩张了,就像不死的兽,从冰雪中复苏,不会忘记要撕咬出自己的地盘。
哦,对了,以及一件同样重要的事:复仇。
不过短短一周,某天,伊塔从冰箱里拿出一块蛋糕吃,透过窗户,看到有人抬着一个瘦小的人走入楼下阴暗的地牢里。当天晚上,兴奋的讨论声透过门缝流入她的玩具屋里,伊塔推开门,听到了长老团的念能力者们带着笑的低语,他们说什么什么什么也没那么厉害,还有菈妮的一句:“蜘蛛也不过如此嘛”。
伊塔瞬间来了兴趣。
她向下走了两阶,于是听得更清楚了,这一听,差点笑出了声——太好了!果然看狗咬狗总会有乐子的!
一个大快人心的消息出现了:
飞坦被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