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停地吞吃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地牢里再次涌入了光线。
“它们都在这里,四长老大人,”是瞎眼看守的声音,“已经过了半个月了,一直没人死。”
没人回应,他的话语空空落下,然后被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接起。手电筒被打开的动静,一道亮白的光线射入小道尽头的牢房。
“我不介意你的一些出格行为,扎德,是因为我清楚你对长老团的忠诚。但现在看来,我的宽容似乎带来了反效果。是因为在黑暗里待了太久吗?你变得越来越偏执了,这可不是个好现象啊,”出乎意料,男人堪称温柔的嗓音很年轻,“我记得我说过了吧?不要折磨这些孩子,看,这个小女孩少了三根手指,刀口还很新,最多不超过一周,而她旁边的这个……”手电筒的光偏移了一点,“少了一个眼球。”
随着男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瞎眼看守的呼吸逐渐颤抖起来,他吞咽了几下,只吐出两个字:“……大人……”
男人微微叹了口气。
他的脚步开始向里移动。
接下来的几次查看都很安静,男人没再作什么评论。然而瞎眼看守的呼吸声越来越抖,于是伊塔猜测这几个孩子受的虐待也不轻。
不多时,脚步声来到了伊塔的牢房外面。不知道是不是有心的,手电筒的光没有直接打在她的脸上,而是落在了她的脖子位置。伊塔的眼睛没有受到太多刺激,因此很快适应了过来,她抬起头,借着那点微弱的光线去看四长老。
垂到肩膀的卷发,微弯的眼睛,都看不清颜色,只能看清他的皮肤白得反光,左脸上还有大面积的纹身。
是花。
一簇簇,艳丽繁复,从他的眼角延伸,一直延伸到颧骨下方的位置。
他还专门照了一下她的四肢,似乎在查看她有没有残疾。伊塔向里缩了一下手,光束立刻收了回去,四长老对她笑了笑,转身前往下一个牢房。
伊塔的目光无意识地跟随着他的背影。
这个人和她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大概过了十分钟,所有牢房都勘查结束了。四长老关上手电筒,又轻叹了一口气。
重重的砸地声响起,伊塔挪到栏杆边,探头去看——是那个瞎了眼的看守,他主动跪倒在地。四长老仰着脸,似乎在思考什么,一时间,整个牢房里除了从不间断的细微呻.吟声外,一片死寂。
许久,四长老出声:“我没看到黑灵的痕迹,他们身上的黑灵都消失了,”他看向瞎眼看守,“这是从几天前开始的呢,扎德?”
看守张了张嘴:“……我不知道,大人。”
地牢再次陷入死寂。
“看来我只能猜测一下了,”四长老摇了摇头,“真是没想到,有一天我竟会面临这种令人难堪的局面……这无疑是你的失职,你太沉迷于折磨这群孩子,以至于忘记了原本的身份,我说的没错吧?”
瞎眼看守的精神气仿佛一下被抽走了,他的嗓音变得干涩:“是。”
四长老再次仰起脸,仿佛重又陷入了思考。
伊塔在暗处观察着他。和她脑海中阴森森的老男人不同,四长老的年纪看起来不超过30岁,而且气质柔和。不过这很合理,“阴森森的老男人”只是她夹杂了情绪臆想出来的形象,事实上,能在各个势力之间周旋并带着长老团起死回生的人不可能一看就难以接近,他的人格应该更类似于帕里斯通·希尔。
四长老在地牢的小道上来回踱步了十秒左右,就站定了。
“还是说回我的猜测吧,”他说,“其实,我猜的很简单,新的以撒出现了。”
伊塔握着栏杆的手捏紧。
四长老微微提高了一点声音:“有谁可以控制身体里的黑色东西吗?”他的嗓音是如此温柔,“别怕,没有人会伤害你的,你是我们一直在等待的……珍宝。”
仍是死寂。
地牢的潮湿腥气迎面而来,伊塔能听到自己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四长老静等了一会儿,才笑起来:“果然,没有孩子愿意承认。”
“看吧,扎德,你把他们都吓坏了。”
看守重重地呼吸了两声:“是我的错。”
四长老继续笑,他笑起来的声音很轻:“那该怎么办呢?”
看守沉默着把额头压在了地面上。
四长老没看他,似乎就这样轻飘飘地揭过了这件事:“……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猜错了,毕竟类似的情况从未发生过。那采取最稳妥的处理方式好了,把这里烧掉吧,一切重新开始。”
「把这里烧掉。」
伊塔骤然抬起头,死盯着那个男人昏暗的背影。
这是个陷阱。她很清楚,这一定是个陷阱。
瞎眼看守的额头仍然埋在泥土里,他的语调毫无起伏:“托里克会负责善后工作,至于我……我失职了,请允许我以死谢罪。”
四长老回应似地轻“嗯”了一声:“做得慢一些。”
这是个陷阱。
另一个不怎么进入地牢的看守开始往小道里泼汽油,刺鼻的气味冲入鼻腔。与此同时,那个叫扎德的瞎眼看守倒在地上开始抽搐,伊塔听到他的胸腔传来破风箱一样嘶哑的呼吸声。孩子们开始在地牢里挪动,想要避开流淌进来的汽油,哭声渐起,但更多的是惊慌的尖叫。
……这是个陷阱——去他的!
“是我!”伊塔撑着栏杆,从地上一点点站起,她努力提高音量,“是我,我把那些黑雾都吃了。”
男人看向她的方向。
地牢里的光线稀薄如同不存在,所以四长老又打开了手电筒,光束指着斜下方。他走了过来。借着惨白的光线,伊塔看到他的靴子踩过一线流过来的汽油,再踩过几根埋入地里的烂出白骨的手指,那是前几任牢房主人遗留下的最后痕迹。终于,他走到伊塔面前,抬起一点手电筒,仍旧很礼貌地只照着她的腹部。
“是吗?”他用了一种大人和小孩子说话会特地流露出的语气,“你把它们都吃掉了?可以给我演示一下吗?”
伊塔咬了咬下唇,疼痛刺入脑海,让她更清醒了一些。
她伸出手,只让1/2的黑雾从皮肤下溢出。
这一部分“黑灵”没被影同化,伊塔留了个心眼,注意到其他人身上的黑灵仍是黑雾的状态,所以专门保留了一部分。黑灵是纯粹的念能量,而“影”是一种发,是以撒独有的变化系能力,她不能暴露任何和影相关的东西。
黑雾在她脏兮兮的手指间漂浮着,伊塔仰头,想要看清四长老此刻的表情,却猝不及防地被抬起了脸。
好快的动作。
而且几近无声。
“真厉害呀,”男人的笑声近在耳畔,“我看到了,乖孩子,收回去吧。”
他接着说:“来,不要呆在里面了,快出来。”
地牢的门滑开,四长老退后一步,示意她迈步,“怕黑吗?”手电筒的光落在了她的脚下,“我帮你照着路,跟在我后面就可以了。”——说是跟在他身后,但当伊塔走出来后,他却无比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比她要热,伊塔挣了挣,没挣开。
于是她一路被他牵着来到了扎德的身前。
“他欺负过你,是不是?”手电筒的光直接打在了瞎眼看守涨紫的脸上,把他濒死的模样照得一清二楚,“所以我让他死得慢一些,这样可以给你留下时间亲眼看着他死掉……你看到他的眼睛了吗?看那上面的疤痕,那是上一个以撒干的,很深的刀口,直接切到了他的视神经,把他留在了永远的黑暗里。所有人都怕黑,大人也不例外,你可以想象他一个人在黑暗里有多害怕,那些恐惧越积越多,越积越多,就像暴雨下不停上涨的河水,终于有一天,砰,它们冲垮了他。”
伊塔看着瞎眼看守青筋毕露的脖颈,那里的起伏逐渐微弱。
“你要我同情他吗?”
伊塔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问。
“……同情他?当然不是,我不想要你同情他。”
四长老似乎惊讶了一下,他转回身,把手电筒放在地上,俯身用干净柔软的纸巾给她擦了擦脸。离得这么近,伊塔终于看清他眼睛的颜色了,很浅的灰银色,在他眼下深色的蔷薇纹路的映衬下近乎透明:
“我要你因为他的痛苦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