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枯树枝桠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呜咽。
杜凌渊踩碎脚下焦黑的落叶时,分明听见萧逸尘将剑鞘重重磕在青石上的声响。
这声音让他后颈绷紧——自从半个时辰前孙云澈递来水囊时无意碰到他指尖,萧逸尘周身便凝着层化不开的冰霜。
"前方有茶棚。"孙云澈突然开口,嗓音里带着世家公子特有的清润,"不如稍作休整,等探子传回杜府详细情报再......"
"等?"杜凌渊猛地转身,玄色衣摆扫过满地残阳,"七日之内,那疯子必会在杜府埋下蛊虫。"他盯着自己掌心交错的疤痕,仿佛又看见母亲临终前从指缝渗出的黑血,"每耽误一刻,就多三百条人命。"
萧逸尘突然嗤笑出声。
他背靠虬结的老松,屈起的长腿将佩剑抵在石缝间,银线绣的云纹在暮色里泛着冷光。"杜少主好大的慈悲。"剑穗上沾着的蛊虫残骸随他晃动的脚尖簌簌落地,"当初屠尽南疆十二寨时,怎不见你这般心系苍生?"
孙云澈手中的水囊砰然坠地。
杜凌渊瞳孔骤缩,喉间泛起铁锈味——那夜暴雨中飞溅的血确实染红了他的剑,也染红了萧逸尘递来帕子的指尖。
如今想来,或许从那时起,某些隐秘的裂痕便已在温情下悄然生长。
"萧兄慎言。"孙云澈弯腰去拾水囊时,月白锦袍沾上泥渍,"凌渊当时......"
"凌渊?"萧逸尘直起身,剑鞘在石头上拖出刺耳声响,"孙公子倒是唤得亲热。"他逼近两步,腰间银铃突然无风自动,"莫不是昨夜替他挡下蛊毒时,连心窍都浸了毒?"
杜凌渊指节捏得发白。
他记得萧逸尘是如何在千钧一发时推开孙云澈,记得对方后背撞上岩壁时喉间压抑的闷哼。
此刻那袭青衣下应该还缠着浸血的纱布,可萧逸尘偏要笑得像把淬毒的匕首。
夜风掠过枯林,远处传来鹧鸪凄厉的啼叫。
孙云澈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昨夜替杜凌渊吸出蛊毒的后遗症终于发作。
杜凌渊下意识伸手,却被萧逸尘横插进来的剑鞘隔开。
"够了吧?"剑客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叶,"一个用苦肉计,一个用美人计,倒显得我像个拆散鸳鸯的恶人。"他转身时,剑穗上的银铃突然齐声碎裂,"杜府的事,恕不奉陪。"
杜凌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看见孙云澈悄悄将染血的帕子藏进袖中,看见萧逸尘后颈纱布渗出的新鲜血痕,更看见自己映在溪水中的倒影——眉目阴鸷如困兽,与记忆中那个在尸山血海里微笑的仇人竟有三分相似。
"少主!"暗卫如鬼魅般现身,捧着的密信上印着杜氏家纹,"府中仆役半数出现癫狂症状,老夫人她......"
后面的话被夜风吹散,杜凌渊却仿佛听见蛊虫在耳膜下蠕动的声音。
他扯过密信时,火漆上的杜字正巧裂成两半。"即刻启程。"玄铁扳指深深掐进掌心,"萧逸尘,你若是怕了......"
剑光乍起,削断他鬓边一缕散发。
萧逸尘的剑尖抵着他咽喉,眼中翻涌的情绪比昨夜蛊虫撕咬时更痛:"你以为我气的是你的独断专行?"剑身映出两人交错的倒影,像两柄互相撕咬的利刃,"我气的是你永远把所有人当棋子,连自己的命都能押上赌桌!"
孙云澈突然踉跄着插入两人之间。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支碧玉箫,箫管正抵着萧逸尘腕脉要穴:"萧兄,蛊毒会激发心魔......"
"闭嘴!"萧逸尘的剑气震飞三片枯叶,"你们一个两个都当我疯了吗?"他退后两步,突然放声大笑,惊起林间寒鸦乱飞,"好得很,杜少主且去当你的孤胆英雄,待你被蛊虫啃成白骨,我定会带坛好酒去坟头......"
最后几个字消散在夜风里。
杜凌渊看着那道青色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忽然发觉指间的密信已被攥成齑粉。
孙云澈的咳嗽声越来越急,却仍固执地举着那支箫:"凌渊,萧兄的剑穗里......有追踪香......"
杜凌渊望向杜府方向的夜空,那里正升起诡异的绿色萤火。
他知道萧逸尘说的没错,此去多半是陷阱,但记忆中母亲被蛊虫吞噬的眼眶正灼烧着他的理智。
当第一颗星子坠入西山时,他终于迈开脚步,任由孙云澈带血的指尖死死拽住他袖摆。
林间最后一声鸦啼被黑暗吞噬,杜凌渊甩开孙云澈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向飘着绿焰的方向。
他没看见身后萧逸尘去而复返时踩碎的枯枝,更没看见剑客将新换的银铃系在孙云澈腕上时,眼底那抹比夜色更沉的痛楚。
(正文续)
杜府门前的石狮浸在幽绿磷火中,獠牙上垂落的蛊虫黏液在月下泛着诡谲光泽。
孙云澈踉跄着扶住朱漆斑驳的门柱,袖中滑落的血珠在青砖上洇出暗纹。
他望着杜凌渊被绿焰映得森然的侧脸,喉间那句"当心有诈"终究化作无声叹息。
"东南角井。"杜凌渊碾碎指尖沾着的蛊虫甲壳,腥臭汁液渗进掌纹,"三百二十一人。"
孙云澈的碧玉箫突然发出嗡鸣。
箫管内暗藏的银针在触及井沿时骤然发黑,井口攀附的藤蔓瞬间化作灰白粉末。
当杜凌渊掀开井盖的刹那,数十具扭曲的尸骸如绽放的毒花涌出井口——每张青紫面容都定格着癫狂笑意,脖颈处鼓动的肉瘤分明是蛊虫产卵的痕迹。
"这是......"孙云澈的锦靴陷入粘稠血泥,月白衣摆沾满蛊虫破碎的残肢。
他认出某个仆妇腕间的银镯,三日前这妇人还偷偷往他食盒里塞过桂花糕。
玄铁扳指刮过井壁的抓痕,杜凌渊瞳孔猛地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