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内,医师正在给念柳包扎,刚包扎好,弘朗就来了。
弘朗只是斜了念柳一眼,便再没分给她更多的眼神。
“来者可是京城弘家长子,弘时安?”高台之上,知府问道。
“回官老爷,正是在下。”弘朗恭敬回道。
“讣闻,弘老爷不幸身亡。经念姑娘口述,弘老爷强迫她未遂,情绪过激,而后倒地身亡,仵作检定,死因不假。弘时安,你可有异议?”
“禀官老爷,弘某惭愧,家父性情确实如此。”言下之意,便是应下了念柳对弘延的控告。
知府是人精,一下便听出了弘朗的意思,咳嗽了两声以掩尴尬,说道:“既如此,便将二人都领回去吧。”
弘朗谢了礼,安排人将尸体抬走,盖着白布的尸体经过他身边时,他还是不可控地心痛了一瞬。
至少……他四岁那年落水,弘延救他上来时那一瞬间的心急如焚不是假的。
那么如今,为弘延一瞬心痛也是理所应当。
只此一瞬,了却二十载牵挂,无悔无愧。
弘朗出了衙门,正要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弘公子”,他于是停下脚步。
余光一瞥,是刑部尚书家的小姐尤泱。
“尤小姐,不知有何指教?”弘朗转身问道。
“你知道我是谁?”尤泱有些诧异,她此番出行行事低调,连本家侍卫都没带几个,这位弘公子竟能认出她来。
“我弘家是为皇商,各位皇亲国戚的容貌姓名弘某自是铭记在心,尤小姐天姿国色,不难认出。”弘朗解释道。
“弘公子谬赞。”尤泱依礼答谢道,“念柳姑娘的伤势有些严重,我带的医师医术不精,怕是回去之后还需弘公子重新请人诊治才行。”
“尤小姐放心,念柳是弘某的奴婢,弘某自不会叫她有什么大碍。”弘朗保证道。
经此一事,尤泱对弘延的态度堪称鄙视,连带着对弘朗的态度也不算好。
但转念一想,念柳到底是别人家的奴婢,生死都轮不着她尤泱做主,便也就作罢,行礼离开了。
尤泱走后,念柳随着弘朗上了马车,车厢内,弘朗淡淡开口:“念柳,这是你第二次擅作主张,再有下次,你就带着你母亲回乡去吧。”
念柳瞳孔紧缩,连忙跪地伏身,“奴知罪,求爷惩处,只盼爷不要赶奴走。”
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刚止住的血登时浸湿沙布。
弘朗皱眉转头,丢给念柳一瓶伤药道:“先起来把伤处理好,血味闻着难受。”
念柳得令,很快便简单地把伤口处理好了,她跪坐着,不敢直视弘朗。
“念柳,你很聪明,知道引诱弘延,懂得自救,你对我有用,所以我给你机会,但你也要清楚,不服从命令,得寸进尺,再有用的人我都不会心慈手软。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弘朗表情严肃,不容辩驳地说道。
“奴明白。绝无下次。”
弘朗点了点头,吩咐念柳坐下。
“对了,你与尤泱是怎么认识的?”弘朗突然问道。
念柳于是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弘朗。
“你运气不错,能遇上她。”弘朗说。
“爷,那位尤小姐身份很尊贵吗?”念柳不解问道:“为什么说遇上她是奴运气好?”
“尤家是先皇后的母家,尤泱是先皇后表兄的幼女,当今刑部尚书家的小姐。”弘朗解释道:“她性子跳脱,不拘世俗,常不见其踪,连她父亲有时都要派人去寻,你今儿却能碰上她,运气还不算好吗?”
“那爷现今提及尤小姐,是觉得它对我们有用?”
“不好说,尤尚书虽对尤泱宠爱非常,却未必肯让她干预政事,更何况刑部尚书是太子的人,对我们不利,当务之急,还是得快些与诗乐公主搭上线,看来还是要从阮崔入手。”
“阮小姐近日倒是无事,一直与公主待在一处,公主最近也没秘密见过谁,一心扑在阮小姐身上,怎么看都像是要放弃大业。”念柳说。
“请神容易送神难,祁殷劝服那些大臣所用的豪言壮语,她不记得,总有人记得。祁殷虽只掌控了朝中两成人,但那些人中不乏六部重臣,她要放弃,那些人第一个不答应。”弘朗分析道。
“祁殷是识大体的人,天命指她帝王命格,她不会只屈居于一个长公主之位,更何况谁会情愿与他人共享爱人?像祁殷那样的人,必会想方设法夺走阮崔,只有登上那至尊王座,才能真正保护想保护的人。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谈话间,马车已经停在客栈门口,弘朗对念柳说:“你回客栈休息吧,这点伤对徐大夫而言不是问题。”说罢他便下了马车,径直走进了木屋之中。
木屋里,沈洛正看着书卷,听到动静朝门边看去。
是弘朗回来了,沈洛于是放下书卷走向弘朗。
弘朗看上去有些颓丧。
“你还好吗?”沈洛坐在床沿,关心道。
弘朗仰着头靠在床沿,手肘平放顶在膝盖上,就这么坐在地上。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挑起了另一个话题,“阿洛,我爹他……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好父亲。”
“他没怎么尽过父亲的责任,还负了我娘,如今他死了,我应该高兴对吗?可是为什么,我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甚至有点儿……难过,我是不是很莫名其妙?”
明明弘延的死,是他一手促成的。
现在他虚伪地说难过,实在可笑。
原来他和弘延是很像的,尽管他一直不愿承认,虚伪自负、利欲熏心、手刃血亲而无悔,这是弘延,也是他。
这么想来,他也挺恶心的。
“我杀了他,我亲手杀了他。”弘朗坦白道。
此后是一阵寂静,静得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弘朗,我不知道你从前经历过什么,但我希望你能有苦衷,至少,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弑父的原因。”沈洛平静地说道,心中却是已经惊起波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