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三月,冰绡暖云的杏花盛放枝桠。
“我要不来,你想不想我?”
裴绩临字帖的手抖了一下,“不想。”
“哼,明天不来了!”代铃心坐得远远的,两人第一次课上没有偷偷讲话。
散学后,代铃心要赶回家练武,裴绩送她到大门口,“你明天来吗?”
代铃心刚要答应却改了口:“不来。”
裴绩几次想说什么,又小心地吞回去,最后说的是,“路上小心。”
代铃心跑回家。不知怎么,在长街尽头,听到裴绩的声音,那在记忆中是没有的。
他说:“我想,所以你明天来吧。我盼你来。”
他是很别扭,什么都要藏在心里,嘴极严实。
第二天,代铃心还是来。
春去夏来,寒暑易节,代铃心都没有爽过约。她是健康的小姑娘,生病都少。伴读的情谊,延续了五年之久,从垂髫到舞勺之年,代铃心也该去寻自己的江湖路了。
肄业之日,代政夫妇延请夫子、裴司马家小聚,代铃心明日就要到饮牛津的山南西道拜师学武。代铃心很兴奋,裴绩依然平淡。
裴绩问:“你还回来吗?”
“回来啊,这是我家,怎么不回来。”
告别的时候他突然拉住代铃心的手,可又一言不发。
“你想说给我写信?”代铃心问。
他没应。
“我给你写信?”
他别开脸,“好。”
代铃心学武六年,裴绩与她书信往来,从未间断。他考中举人那日给她寄了一片枫叶,上面写了首诗:
同来少年不同归,未卜他年可期会。
襄城托请东流水,叶上____寄予谁。
代铃心看着空白处流汗:这是让我填空?
尺素相传,给她出道题,他比夫子还爱留作业。
代铃心取笔补上“题诗”二字。裴绩的行书疏朗有致,代铃心的两字仍如儿时笔法一般,看上去像有人经历了千万时光,有人依然如昨。
没几日他又寄来六百文钱,信笺上说向她买丝。
襄州是没有丝帛可卖吗?但代铃心寄给他一条丝帕。
江湖之人,守信义、重然诺,尽管你处处打哑谜,但我配合。
第三封信如约而至:“你想好了吗?”
仅仅五个字。
代铃心回:“想好什么?”
以他俩的交流习惯,说清这件事得需要几年光阴。所以宣德音写急信让代铃心休沐回家。
裴绩已长成清隽君子,坐在素舆上再没有当年的孱弱,反而成熟理智,代铃心站在他面前,他局促地咳嗽一声:“你回来了。”
代铃心推起素舆,和他在街上散步。街市变了样,旧店铺大多不见,流年岁月,物是人非也在情理中。
“你是不是没看懂我的信?”
“有话不能直说吗?”代铃心以问代答。
裴绩唇角抽搐,心中天人交战,想说说不出口。最后是代铃心讲了一路饮牛津的见闻。
裴绩听的时候开心,告别时却神色晦暗。
红叶题诗,抱布贸丝,用意昭彰。这些典故都是夫子讲过的。
但代铃心说:“不明白。”
裴绩只要不明说,她就永远不明白。一个人连恋爱都怯懦,又能指望他什么?
因为两家最终也没说出是什么事必须叫代铃心回家,她栖迟三日就回饮牛津。翻身上马时英姿无二,七岁汲井救人的姑娘如今真的长成侠客了。
裴绩脸色煞白,似乎期待两家的叮嘱永远说不完,那样就能留下铃铃。
铃铃恬然一笑,“我走了。”
“等等,”他嗓音很低,“等等。”憋了半晌,问的却是,“饮牛津是不是有许多武功高强的才俊?”
“自然。如果能走到天选,遇到的都是强者。”
裴绩温情地笑了笑,“祝你成功。”
铃铃吟鞭东指,声音传来,“祝你蟾宫折桂!”
他们都没有说,所以回忆缺少结局,不过,没有结局也是一种结局。
七岁的代铃心与裴绩,不悔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