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步趋近假山,依记忆中那人从假山里出来的位置,依葫芦画瓢钻了进去。
里面一片漆黑,十分狭窄,臭味冲人,他屏息走入,终于看到一点亮光……
屋内烛光幽幽燃着,蝉红小心掀开云洇外裳,便见到几道明晃晃的淤青。
她已经尽量轻柔地将药涂上去,云洇仍疼得全身颤抖,她趴在床上,死死握住拳,才没有发出喊声。
“洇儿,你想叫可以叫出来的。”
云洇头冒虚汗,摇摇头:“青姨会听见的,再说,也,嘶,没这么疼。”
“那好吧……你与阿婆,什么时候离开?”
“午后便走。”
蝉红手微微握紧,抿着唇,现在不说,就没机会了……
“洇儿。”
“嗯。”
“那天,对不起,本来我的确想去投奔师父,但你一劝我,我就忍不住说气话,一说我就反悔了。”
云洇睁着眼,没什么反应,但沉默了片刻,才说:“哦,那事啊,你不说我都忘了,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真的对不起,你想骂我就骂吧,这是我该受的。”蝉红语气有些破碎,她总觉得,云洇仍怪着她。
“真的没关系。”云洇用手枕着下巴,转头看她:“本来当时的确有些生气的,但今日我同人吵了一架,心情顿时变舒畅后,就能理解你了,若青姨下落不明,我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与其憋着,不如说出来,左右真正投机之人,不会因这种事关系破裂,就像你我二人。”
“况且,”她歪歪头:“你已经说了对不起了。”
“那若并不投机呢?”
“以后就是陌路人了呗。”
同她和唐季扬一般,道不同不相为谋。
“洇儿,你说的话好奇怪……”蝉红又想哭又想笑:“但我希望我们是前者,能当一辈子的朋友。”
云洇微微一笑:“我也是,等有空,我会再来虔州看你,你可要攒钱好好招待我。”
“嗯,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两人重归于好,蝉红细致地给云洇涂好了药,交代了注意事项,房门就被敲响了。
王阿婆在外面喊道:“蝉红姑娘,有人将何大夫带回来了。”
何大夫不是又在怡红小院过夜了吗?怎么不是自己回来?
云洇穿好衣服,同蝉红一道出去,便又看见水罗与胡十二二人。
“十二大哥?你这是……又在替水罗姑娘打零工?”
“不不,我已经正式成为怡红小院的打手了,现在是来讨要何老庸欠的钱的。”见到云洇,胡十二咧嘴一笑。
水罗拍他一下,不满道:“不要因为遇见熟人就没了脾气,拿出点讨钱的气势来!不然把你辞了。”
“哦,是是。”胡十二挺直腰杆,虽然有些不好意思,还是装作恶狠狠道:“何老庸已经欠了怡红小院半个月的酒钱,共二两银子,快些交出来!”
“不然,”他拎起醉醺醺的何老庸,比出个抹脖子的动作。
蝉红被吓到,赶忙说:“别,你们快把师父放下来,我这就拿银子给你们。”
已经和他熟悉的云洇,倒一点没被吓到,比起凶残,她更觉现在的十二像头笨拙的熊,一点心眼也没有。
她心中默算一番,拦下蝉红,质疑道:“水罗姐姐,是你们那的酒贵,还是何老庸太过海量?半个月能喝二两银子的酒?”
水罗转转眼珠子,妩媚一笑:“小妹妹,你还小,不懂,花楼的酒很贵,非常贵,因为这是那些臭男人按耐不住自个儿欲念的代价——你那位早亡的情郎,自然不会同你说。”
“早亡的情郎?”阿婆有些懵,她昏迷的时日,洇儿有心仪的人了?
云洇不为所动:“姐姐不要乱说,我可没什么情郎。我只知道口说无凭,还是请你拿出账册来,给蝉红姐姐过目了才好。”
水罗哼了声:“我来讨了这么多次钱,哪次拿过账册?怕不是不想给钱不成?十二。”
她想叫胡十二施压,他却不动,反而说:“水罗,我觉得云姑娘说得对,我们是不是拿出账册来比较好?”
“你是谁雇的?替谁说话呢?”
水罗一吼,胡十二缩回脖子:“自然是你雇的。”
“啧,”水罗恨铁不成钢,本想着何老庸收了个新徒弟,自己就不用每回找向弥那铁公鸡要钱,这次来本想给个下马威,结果全被这丫头搅黄了。
真是又没法从这何老庸身上捞油水了!
心里气的不行,水罗面上还是云淡风轻,摆摆手:“行吧,既然小妹妹你都这么说了,我改日把账册拿过来便是,今天就放何老庸一马。十二,我们走。”
“好咧。”胡十二将何老庸放地上,就跟在她屁股后屁颠颠地离开。
正要离开,一名衙役突然进来,问:“蝉红在吗?”
“我在。”蝉红怯怯地问:“这位大人,有什么事么?”
这衙役是先前带云洇去灵堂的那位,见到云洇,他先欣喜地同她说:“你是云姑娘?”
“对。”云洇有些意外,他不是找蝉红么?怎么又问起她?
衙役将怀中的一个四方锦盒拿出:“这是唐少爷给你的,说等你收下这个,才算真的一别两宽。”
这包袱很扁,云隐猜不出里面是什么,正要接下,水罗不知从哪冒出来,率先将锦盒拿了过来。
她打开来,拿出里面平整的手帕,感叹道:“你还说你没有情郎?若没有,送你这几条上好丝帕的人是谁?”
看到丝帕,云洇回想起唐季扬曾说要还他十条丝帕的承诺,没想到他竟还记得。
她瞥过脸,不再看那些精致的丝帕一眼:“说没有就没有,你要的话,就拿去吧。”
“云姑娘这……”不好吧。
衙役眼睁睁见这些手帕被一勾栏女子拿去,心说这要怎么回复?
正当他纠结时,云洇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说:“你禀报时,就说他怎么处置那些月亮糕,我就怎么处置这些手帕了。”
“好、好吧。”
擦擦头上的汗,他又拿出一条泛黄的手帕,对蝉红说:“蝉红姑娘,这是少爷让我带给你的,让我带你去衙门走一趟。”
“哟,这唐少爷还挺滥情,见了谁都要送手帕,哪天可要请他去我那坐坐。”
水罗拿着白得的手帕娇笑着,却见蝉红和云洇见了那条旧手帕后,均变了脸色,不再搭理自己。
自讨没趣,她敛了笑,拿着战利品就扭着腰朝等在门口的胡十二走去了。
当看到那张泛黄手帕上绣着的“蝉红”二字,云洇二人自然是没空再搭理水罗的。
连云洇都立马想到了下落不明的吴叔,认出这条手帕的蝉红,更是满脸惨白,捧着帕子的手不停颤抖,痛苦道:“这是我娘的绣法,我认得出来……”
她抬眼问衙役:“唐少爷让我过去?是去认尸?”
衙役点点头,见蝉红一脸悲色,只说:“唐少爷的确在李家又发现了一具尸体,身份还未确认。”
难道是,阿娘?
“带我去吧。”蝉红半分不想耽误,云洇在后面说:“蝉红姐姐,我替你守在回春堂,你小心点。”
“嗯。”蝉红感激地报之一笑,就脚步匆匆地与衙役离开了。
实在太想见到阿娘遗体,她到后面小步跑了起来,缩短了到衙门的时间。
一进放置遗体的屋子,她就见唐季扬正失神的看着眼前摆放的尸体。
看见那熟悉的布衣与体型,蝉红瞳孔微缩,连礼都来不及向唐季扬施,崩溃地跪了下来,趴在那具残缺的遗体上就开始大哭:“阿爹!”
还真是……唐季扬神情恍惚,将屋子留给了蝉红和她父亲,失神落魄走了出来。
他见了等着复命的衙役,问:“云洇收了那些手帕么?”
“收了,不过,”衙役咽了口口水,说出云洇教他说的话:“不过她转手就把那些丝帕送给了一位勾栏女子,还道你怎么处置月亮糕,她就如何处置丝帕。”
“她还真是记仇……”唐季扬喃喃道:“不过也没关系,都是我的错。”
在假山下看到的一幕幕,仍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这都是他的过错,都是李府的过错,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