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夫妇她不喜,故他们遭难掀不起她内心波澜;李府中下人她不识,故他们遇祸亦让她像是在看一出戏,毫无实感。
而临福之死,向云洇昭示了这场仿若隔雾观花的火难确确实实发生了,它不留情面,不管是无辜者还是不无辜者,不论是权贵还是平民,性命都被它一并收割,没有区别。
又是一滴水落在裹尸布上,云洇重新盖住了临福的脸,茫然地抬头看天。
时隔几日的雨,又来了。
王阿婆担忧地看着窗外的雨,心想洇儿或许是被雨困住,因此到现在还不归来。
于是她撑伞踏入雨中,去将洇儿接回。
骤雨时急时疏,敲于翼角,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云洇同亲眷还有衙役将露天的遗体搬至廊下,将她带至李夫人尸体处的衙役见了她,问:“小姑娘,你吊唁完李夫人了?”
“嗯。”云洇勉强一笑,“刚出来,就下雨了。”
那衙役叹口气,看着地上被雨沾湿的尸体:“这雨来得不及时啊,若是昨夜落下,他们或许就不会躺在这了。”
“是啊……”
它不仅未在昨夜拯救李府众人,却于现在侮辱着他们的遗体。
天上的神仙,同从前一样,心无怜悯。
不愿再面对这些可怜的人,云洇走出到大门口,见雨不算大,便用手遮头,想要冒雨小跑回去客栈。
没走几步,她便被匆匆赶来的青姨揽于伞下,云洇意外又心虚,没有底气问道:“青姨,你怎么来了?”
“不来接你,你不就要淋雨回去了?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看着洇儿脸上残留的泪痕,王阿婆既心疼,又知洇儿不想让她发现,道:“脸上都被雨淋湿了……”
云洇拿手帕擦干脸,故作轻松笑道:“无碍,我们走吧。”
街上无人,云洇与青姨走于伞下,只能听见雨淅淅沥沥的声音。
“青姨,你怎么知道我在衙门……”
王阿婆叹了口气:“你可是我带大的,能看不出来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话是那样说,其实还是放心不下那小子吧?”
“我才没有!”云洇不想将自己遇险,唐季扬救了她的事同青姨说,便辩解道:“我是为了去找被他骑走的小马,我们走了,小马也该带走才是。”
“那马呢?”阿婆看向她身后。
“……失踪了。”云洇闷闷道。
“失踪了是好事,至少有可能还活着。”
云洇附和一笑,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这场雨来得急而去得快,两人还未走到客栈,骤雨初歇,将那火灾余烬清洗一新。
阿婆收了伞,抬头,感叹道:“刚下过雨,今夜怕是又有月亮能看了。”
“青姨是想看月亮,还是想家了?”
云洇轻轻说着,亦抬头看向澄净的天空。
她头抬得不巧,正好有堵墙挡住了她的视线,一棵树倚墙而生,云洇只能透过横亘树枝的缝隙看天。
她脑海里突然间浮现唐季扬写在纸条上的几句话。
墙石出月、百年榕下、有井观天。
墙石出月……月出石墙?
细细反复呢喃着这几个字,云洇脸色微变,沉闷许久的脑子变得清明,灵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立即将伞塞入青姨怀中,急迫道:“青姨,我再去一趟普化寺,你先回去啊。”
迷茫地被伞塞了满怀,王阿婆还没来得及叫住云洇,她已提着裙摆跑出去很远。
边跑边看着天色,云洇定定朝普化寺赶去,错不了,唐季扬说的井,就是普化寺那口。
同样是那位知客给云洇开了门,因对云洇有印象,他慢慢问:“施主,你怎么又来了?”
“有东西落下,我来取回。”
“那我带你”
“不麻烦师父,我识得路。”
云洇匆忙一笑,就往老榕那走去。
此时天光微暗,前来祈福之人已寥寥无几,她装作祈祷,守在井边,等人终于走光了,便低头观察井壁是否有异常。
果不其然,仔细一看,井壁上一块掩于水下的石砖正泛着淡淡白光,之所以白日看不出来,是因为井水水位不够高,没能将这块石砖掩盖。
等到晚一些,石砖浸了水,因其特殊的材质,就呈现出特殊的白光来。
月出石墙的月,指的是如月亮般在夜晚泛着光芒的石砖;月出石墙的石墙,则是布满苔藓的井壁。
这个唐季扬,竟然还同她打哑谜。
云洇有些忿忿不平,但想到他大抵已到阴曹地府,便也没法再埋怨一个死人。
他所留线索,估计是他藏起来的一些宝贝,等她找出来给李府,也算安慰他在天之灵。
云洇用绳子将木桶放下,尝试敲击那块特殊的石砖,因木桶在水面上漂浮,她难以控制方向,一连试了好几下都已失败告终,好不容易敲了上去,似乎也因为力度太小,毫无动静。
等到终于使力对准击中,云洇额上已布满细汗。
看着缩进去的石砖,她送了口气,终于成功了。
沐浴于澄黄的晚霞下,嫩绿的草还停留着刚落下的雨珠,只听极细微的一声响,云洇听到她身旁一道锁开的声音。
她跪于地上,拂开井边茂密的杂草,才发现地上竟有一道暗格。
她想打开,却找不到这块平滑暗格上可以施力的点,正当细细摸索时,这暗格却出乎意料地从地下打开,未等她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经从暗格中伸出,精确无比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人力气极大,似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
云洇惊叫一声,那只仅攥着她的手瞬间卸了力,但她还是被携着身体前倾,与一张熟悉的脸正对面碰上。
在夕阳余晖下,那张脸虽略显憔悴,但不减风采,眉眼唇鼻除去因年龄小而挥不去的稚气,仍处处带着锋芒。
——本以为死无全尸的唐季扬,怎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