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到现在,夫人该带着鸣沅和瑜儿逃走了才是,他也可以,从容赴死了。
当那泛着冷意的剑即将落在他身上时,李寒峰直视领头之人,眼里满是面对死亡的坦然,他问:“他这般赶尽杀绝,连季扬都不顾了吗?”
悬于头上的剑突然停住,那领头之人亦看向他,冷冽问:“你以为,我们是谁派来的?”
“难道不是唐二臣?”李寒峰此刻眼中终于多了丝错愕,喃喃道:“不是他,还能是谁?”
似乎是想让李寒峰死个明白,黑衣人冷哼一声,嘴巴一张一合,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
听到那几个字的瞬间,李寒峰耳中嗡嗡,瞳孔放大,嘴巴半张,还未说出话,极速跳动的心脏就已被一剑刺穿。
死的那刻,他神情极度惊惧,涣散的眼睛里仍残留着生前最后看到的景象——
树影婆娑下,那提剑杀他的黑衣人冷冷说道:“要杀你的,是圣上。”
似乎是感应到老爷的离世,李夫人带着一双儿女走进密道时,忽得心悸,脚底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李瑜被哥哥抱在怀里,哭着喊娘亲,李鸣沅安抚着她,弯腰要把母亲扶起来。
富贵半生的李夫人拂开了儿子伸来的手,捂着胸口,嘴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她不甚雅观地爬起来,转头看向李府的方向,干涸的眼又流下了泪。
老爷……
“母亲,我们快走吧……”
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李鸣沅心中惶惶,但在母亲和妹妹面前,却必须担当其大任,他极力忍耐不安,想再拉着母亲离开。
李夫人却又一次撇开了他的手。
“鸣沅,你带着瑜儿走吧,我要去找你们父亲……”
如今父亲生死未明,母亲前去找他,目的可想而知。
李鸣沅流下泪来,将怀中的李瑜抱给她看,希冀激起母亲求生念想。
“母亲,和我们走吧,瑜儿她还这么小,不能没有你。”
见到哭闹的女儿,李夫人眼里的确闪过丝挣扎,可也仅仅是一闪而过。
她最后拥抱了兄妹二人,千言万语化作流出的一滴泪,等擦干净,她心中,就只剩对老爷的牵挂了。
幽暗密道中,李夫人平静地整好自己的仪容,就转身朝李府走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李府背山而建,地势颇高,巨大火势包围住它,浓重烟雾像堵黑色气柱直冲云霄。
深夜里,因火光而大半边都变如白昼的夜空惊醒了虔州城里众多百姓,他们好奇地打开窗户,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每个睡眼惺忪的人看到那如火龙般吞噬一切的红光时,他们都瞬间陷入呆滞,直到其中一人惊恐喊道:“走水啦——”
他们才如梦初醒,离得近的赶紧拖家带口逃离,生怕殃及自己,离得远的上报官府,乞求府尹赶紧派人结束这场祸事。
奇怪的是,聚在门口的人越来越多,偌大的官府,却久久无人开门,直到后半夜火已经将李府烧成一具空壳,府尹才仿若准备好一般,令官府中救火的护卫鱼贯而出。
云洇亦在明月客栈中目睹了这场灾难。
客栈离李府遥远,她只能看见一点红光持续地跳动。
那红光映入云洇眼中,一点点侵蚀她的认知。
怎么,会这样?
青姨在一边担忧问道:“唐季扬不是在李府吗?如今失火,不知道他逃出来没有。”
听到唐季扬三个字,云洇才终于开始思考,她瞳孔轻微颤抖,不由自主担心起他的安危。
他被冒充,说不定这场大火并未危及他的性命,可若那冒牌货就将他藏在府中,那他现在很可能已成了具焦炭……
不不,云洇摇摇头,将这个极坏的设想驱赶出自己脑中。
他这么机灵,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再说有他舅父舅母护着他,一定能顺利逃脱……但要是,这场火就是那冒牌货做的呢?
越想,乞巧节她袖手旁观、没有拆穿那冒牌货的罪孽感就越重,但又不能在青姨面前表现出来。
于是云洇对着青姨极浅地笑了笑:“青姨,这不是我们能担心的,你还是快睡吧,明早就要走了。”
“可他毕竟帮了你……”青姨还想在说什么,云洇已经关了窗,背对着她躺下了。
外面这么喧闹,这丫头哪还能睡着?如此刻意,怕是极担心那小子了……
青姨这样想着,也佯装躺了下来,却用余光窥云洇是否真已休憩。
不出所料,她将一张纸条藏在手中,细细地端详起来,那纸条上的几个字,与唐季扬为她抄写菜谱时的字迹一致,写着——
百年榕下,有井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