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要和他们一起吃饭的，现在不去了。”沈觉靠着陆时的旁边坐下，眼睛依旧盯着手机，“选个有位置的餐厅吧，我请你吃饭。”

“你？请我吃饭？”陆时感觉到自己的脑子像是被轰炸了一样，虽然自己之前经常带沈觉出去吃饭，毕竟手头相当宽裕，又是希望沈觉能陪着自己，但今天真的是破天荒了沈觉竟然主动要和自己出去吃饭。

“怎么了？”沈觉的半张脸埋在衣领里，斜睨着眼睛看向陆时，“看在你今天心情不好的份上。”接着他把手机递了过去，示意陆时自己挑餐厅。

刚拿过沈觉的手机，陆是自己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又是John打来的，赶忙接了起来，又咳了两声，这是一个小暗号，暗示沈觉在旁边。

“我妈问你要不要来我家住。”John听懂了陆叔的意思，自然地说道。

“啊，可以啊，代我谢谢阿姨了。”陆时回复道，自己家在洛杉矶的房子要么在出租，要么就太久没人住，他也懒得过去再找人收拾。

“哦还有，我姐回来了。”John说完，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又压低声音说道，“你自求多福吧。”

John确实有大两岁一个姐姐，只不过一直待在英国，这次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回来了。陆时记得大一的一个假期里去John家里作客，他姐姐似乎对自己很有兴趣，天天追着自己死缠不放，但好在小姑娘来得快去得快，看陆时没什么反应就立马转移了目标。陆时怀疑John一家都有social butterfly的基因，姐姐Cody甚至比John出落得更标志，也是在情场如鱼得水的代表人物。虽然已经过了很久，陆时再想想还是有点尴尬。

挂了电话陆时继续挑选餐厅，沈觉却在一边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什么叫‘你自求多福’？”

陆时一怔，本想撒个谎把事情带过，却又想到前天沈觉整他那出，假装不在意地继续滑动着手机屏幕，淡淡地说道，“他姐很久之前对我感兴趣来着。”

“哦。他姐漂亮吗？”沈觉的音调里夹杂着一丝阴阳怪气。

“漂亮啊，确实很漂亮。”陆时努力压制着嘴角，偷偷撇了一眼一旁的沈觉，他的半张脸依旧埋在衣领里，眼睛不耐烦地快速眨动着，颤动的睫毛像蝴蝶震颤的翅膀，沈觉确实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但没你漂亮。”这话实在是不违心，陆时忍不住说了出来。

“神经。”沈觉翻了个白眼，“快点挑啊，我晚上还要去上班。”

“吃烤肉吧。”陆时敲了敲屏幕，把手机还给了沈觉，“我明天凌晨的飞机，所以今晚我就要去大阪了。”

“这么急？”沈觉接过手机的手迟疑了一下。

“时差，还有我想顺便去一下学校，项目上有些事情还需要找一下合伙人和教授。”陆时解释着，又侧头看向沈觉，“你会想我吗？”

“滚。”沈觉答复地干脆利落，收起手机就往门口走去。

虽然已经习惯了沈觉这种说话方式，陆时偶尔还是会在心里默默希望会有一天沈觉能说“想他”。

吃完饭两人又跑了趟便利店，还没到上班时间，于是又一起回去。陆时在楼上收拾着东西，顺便给父母通了个电话告知一声自己要回一趟美国。

拎着箱子下楼的时候陆时电话还没挂断，沈觉看向陆时的时候发现陆时也在看着自己，他听到陆时对着电话说着“挺好的，是的，嗯，再说。”

陆时挂了电话，把箱子放在了门口，又跑到沈觉旁边坐下，“我爸妈还问我和你相处怎么样呢。”

沈觉差点把刚到嗓子眼的水喷了出来，他放下水杯有点惊愕地看着陆时，“你爸妈知道我？”

“对啊，”陆时点了点头，然后忽然反应过来，快速解释道，“你放心，之前那些事我都没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你要吓死我了……”沈觉长舒了一口气，靠着沙发缓缓往下滑下，也是，陆时要和他父母说了，自己现在可能已经被“处决”了，脑子里突然跳出“给你一千万，立马离开我儿子”的狗血八点档剧情，沈觉尴尬地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

“我又不蠢。”陆时笑了几声，又抬手看了眼手表，“我差不多要走了。”

“走吧走吧。”沈觉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自顾自地走到门口去换鞋，转身发现陆时没有跟上来，他有些奇怪地回过头看去，陆时还站在沙发旁，“不是要走吗？你站那干什么？”

“你送我吗？”陆时依旧站在原地，一脸不可置信。

“三，二…”

“走走走走走。”陆时急得一连说了五个“走”字，冲到了门口换上鞋子就拉着沈觉走出了门，生怕他反悔。

坐在车上时陆时看着一路上的灯火通明，又想到了William那个小老头，他们还去过William家作客，他很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灯具。

“你说，”陆时盯着车窗外有些惆怅地说道，“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

“人死了就没了啊，还能去哪里。”沈觉淡淡地说道。

“我之前看了一个电影，讲的就是亡灵的世界，□□的消逝不是死亡的终点，”陆时顿了顿，“遗忘才是。所以我到现在也觉得我的教授还活着，他也永远不会死。”

“是啊，”沈觉头也没抬地说道，“所以我以前看那个电影的时候就觉得，我要是死了八成是真的死透了。”

陆时有点不快地皱起了眉头，经历了之前那个事情他几乎都要对沈觉提到“死”这个字时产生应激反应了，刚准备开口却又被沈觉打断。

“但现在不这么想了，因为你保证过永远不会忘记我。”

陆时差异地回头望去，沈觉低着头看着手机，头发垂下挡住了他的侧脸，他无法看清楚沈觉的表情。心里温热又悸动，陆时抿着嘴久久无法出声。过了许久，车停在了车站的门口，陆时才缓缓地说了一句“我保证。”

沈觉什么都没说，只是侧头看了陆时一眼，浅浅地笑了一下。虽然笑容只维持了一秒钟，这可能是陆时在未来印象里最深刻的一幕之一了，昏黄的路灯，嘈杂的马路边，沈觉安静地站在他的身侧，世界像是静止了一样，他们共同回忆着在房间里许下的一个承诺。

走进车站的闸门之前陆时突然顿住了脚步，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一种异样的紧张和恐惧，他只是短暂地回一下美国，并不是彻底不回来了，但是一想到终将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他的心还是痛得要命。

“怎么了？车快到了你快点啊。”沈觉察觉到陆时的异常，探头看了一眼陆时。

“沈觉。”陆时咬了咬嘴，看向身旁的人，“我害怕。”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车票在口袋里差点被手捏碎。

沈觉以为陆时指的是怕去面对那个教授的离世，可能这是陆时这辈子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也是人之常情，他伸手拍了拍陆时的背说道，“每个人都有这么一天的，你自己说的，□□的死亡不是人生的终点。”

陆时知道沈觉误解了，当然这是个好事，分别对于沈觉来说绝对是一条非常好的退路，他怕自己精心守护的这段关系突然崩塌。于是他也就顺坡下驴，点了点头。

“沈觉。”陆时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又怎么了？”沈觉边说着边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时间很紧了，他疑惑地回头看向陆时。

“我可以抱抱你吗？”陆时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既然沈觉说了他最后走的时候不会来送他，那不如就让这次先补上吧，满足一下自己的贪心。

沈觉也愣住了，他犹豫了片刻，又看向了陆时那双湿漉漉的琥珀色眼睛，这就是为什么他不喜欢看着陆时的眼睛说话，但凡对视的时候，他甚至没法说一个“不”字。于是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陆时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沈觉会答应。他的喉结微微上下滚动，抿了抿嘴角，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丝安慰。他走上前，轻轻地伸出手臂，将沈觉揽入怀中。

沈觉的身体微微一僵，但并没有退开。陆时的手覆在他的背上，小心翼翼地像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柚子香，那是沈觉洗发水的味道，与他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重叠得毫无偏差。

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沈觉能感受到陆时胸膛轻微起伏的呼吸。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陆时肩膀的衣缝上，耳尖却逐渐染上一抹薄红。他从未习惯这样亲密的接触，却在这一刻破例，抬手犹豫了一瞬，最终轻轻拍了拍陆时的背。

“好了，别抱得像生离死别似的。”沈觉轻声说道，语气里有些勉强的调侃，但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柔。

陆时却没有松手，他闭上眼睛，将下巴轻轻搁在沈觉的肩头，像是从这个拥抱中汲取某种力量。他声音低哑地开口，几乎是喃喃自语，“你要等我回来。”

沈觉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本能地想要后退，但双脚却像被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淡，轻声回道，“又不是不回来，说这种话干嘛。”

“我怕你跑了。”陆时笑了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的自嘲。

沈觉沉默了，他垂下眼睛，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任由陆时抱了更久。夜风轻拂，车站里来往的人群像是背景的剪影，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直到广播里传来提示音，陆时才慢慢松开手。他退开一步，依旧注视着沈觉，嘴角带着一抹浅笑。

沈觉偏了偏头，刘海散下凌乱地盖在脸上，却还是挡不住皮肤上透出的那一抹红，“去吧，别误了车。”

陆时点了点头，拉起行李箱转身离开。在他走进闸门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沈觉依旧站在原地，双手插在兜里，抬头望着车站昏黄的灯光。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挥手，只是目送着陆时的背影渐行渐远。

陆时坐上飞机的那一刻不安感被疯狂扩大，人生中第一次这么觉得心里失重，从前总是一个人坐飞机，印象里从小学开始自己就坐着长途飞机去国外参加夏令营，那时真的没有觉得有多恐惧，反倒现在他开始感到害怕。他只好紧紧窝着手里的水杯，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屏幕里是他和沈觉的聊天记录，最后的那两条也很简洁，他用日语编辑的信息，问沈觉有没有到家，沈觉只是简单回了个yes。

他又想到自己走的那天沈觉碰上的事情，虽然不可能再发生一边了，但是后怕的感觉还是让陆时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通话键，转念一想沈觉应该正在上班没法看手机，正准备挂断的时候那头却接起了电话。

“这个点你不是应该登机了吗？怎么了？”沈觉那头传来一阵路上的嘈杂声。

“还没起飞。”陆时回复道，“你下班到家给我发个信息，飞机上有网，我能收到的。”

“你打电话就是为了这个？”沈觉笑了两声，有点无奈地说道，“我十八了，不是八岁。”

“我就说一声，没别的事情了。”陆时说道，接着又补充道，“记得按时吃饭，排练的话也不要太累，累的话就请假别上班了，回家路上要注意安全，多喝水，少抽烟，看天气预报，下雨记得带伞…”

“行行行，你怎么突然这么啰嗦，我不跟你说了，我得回去了，刚看到你电话偷偷溜出来接的。”沈觉打断了陆时的絮叨，匆匆告别后就挂断了电话。

陆时盯着电话挂断的界面笑了起来，随后打开了平板开始看文件。

虽然已经很困了，陆时还是强撑着等到沈觉给他发来了一个“到家”之后才把座椅彻底放平躺了下去。他几乎在飞机上都睡得不太安稳，干脆从包里拿出耳机，播放了一下之前沈觉给他发的几个demo，催眠效果意外的好，不过一会他就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