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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Chapter 79·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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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忘了。”时敬之说。

“你再说一遍。”

“我已经忘了。”时敬之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嘶哑道:“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些,我很后悔,如果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我都已经……”

“时敬之!”闻命吼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大声说:“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已经……”

“那你还怕我死不死?!”闻命摁着他的肩膀说:“你不承认你在意?!你不承认你记得?!那你做这么多干什么?!”闻命毫不留情戳穿道:“你就这么宽宏大量!没有私心!你把眼前这个人找回来、救回来,然后你想,他如果身体残疾,你照顾他到死,如果他心智健全,真好,你看着他独立自由,然后坦然看他离你而去,永远忘记你,把你抛在脑后,真好,好的不得了,你心甘情愿!这个就是你要的结果?!就是你说的好日子?!”闻命狠狠摔了合同:“我他妈不干!”

“你口口声声说你不在意!那你哭什么?!”闻命心里恨死他了,他想他终于弄明白时敬之的想法,时敬之分身有术游刃有余,他不爱的时候,闻命就是垃圾,想扔就扔。他爱的时候,又遮遮掩掩瞻前顾后。

时敬之是个大瓶子,装心事和秘密向来滴水不漏,最后留给人家神秘莫测深谋远虑的外壳——都是狗屁!闻命痛骂。明明是时敬之自己懦弱无能,最怕被人当做选项面临被人抛弃的风险,为了不让自己处于被动,所以永远不表露真心,最后还可以随时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进行指责与审判,随时随地把闻命打入无边地狱,看吧,你这不识好歹的王八蛋。

“你他妈是逼着我当混蛋!”闻命歇斯底里指着他道:“你把老子变成了个狼心狗肺、无情无义的混蛋!”

他气得不得了,连连痛骂,最后连“我要去找别人!”“我他妈眼瞎看上你!”这种话都出来了。

可是时敬之低着头,没反应,没回答,此后也再没说话。沉默似乎就代表他默认了。

闻命看他这样沉默就火大,在原地转了几圈,“老子不干了!”他一扬手摔门而去:“我去找别人了!”

闻命感觉自己要被气糊涂了。他听到自己鼓噪的心跳声,失序、混乱、难堪,跟窗外持续阴雨连绵的天气一般沉闷。斯拉小镇靠近湖区,铁灰色湖泊如同水阴在视野里扑面而来,闻命喉间肿痛,胸腔仿佛卡住一般疾速起伏,火烧火燎。

他踢开木门,大步冲着远处滩涂遍布的沙滩冲去,准备走得越远越好。

可是这个念头刚成型,就很快被身后响起的声音打破了。

时敬之笔直站在原地,略显狼狈地开口:“…你别走。”

他说:“吵架要吵明白。”

“谁跟你吵架!”闻命盯着面前的湖水说:“我要去跳湖自杀!老子孤儿一个,没人疼爱,不干了!”

“你不能一走了之。”时敬之说:“这对我不公平…这对留下的那个人不公平。”

“那他妈对我就公平了吗?!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闻命说完发现不对劲,这话怎么那么怂,于是继续吼道:“谁要给你讲公平!家里是说理的地方吗?!”

他正在气头上,稍微克制地抬头看向对方的脸,导致讲话几乎无与伦次。他心里懊悔不已,“家里”什么“家里”,谁要跟你“家里”,搞得好像多亲密、巴不得示弱一样。

“不公平…”时敬之一愣,不知道是为了哪个字眼,不过他很快继续说下去,没再让闻命感到尴尬:“…如果话没有讲明白,一个人摔门走了,留下另一个人守着空房子,那个人会生气、难过、恼火、生闷气,甚至自责,如果没有人理她,然后她就被憋死了。”

时敬之看着面前的地面说:“你可不可以把话说完再走。每次你丢下我一个人,我很难过。”

他好像总是藏着许多心事,莽莽撞撞,却又每每精准地戳到闻命心里柔软的地方,很多时候他们堪称心有灵犀,以至于闻命想都不想就知道时敬之到底在指代哪一件事。

那真是太久太久了,几乎是他们第一次吵架——来自闻命单方面的吵架,或者叫做情绪宣泄。在光明街刚刚相遇的时候,时敬之跟个闷葫芦似的,闻命软硬皆施问不出话,最后忍不住转身走了,站在门口生闷气。

现在想来,当时时敬之自己在屋子里,是很害怕的。

“你都…”闻命心里我了个大草,口齿磕绊道:“你都从来不提!”

“你本来就这样的。”时敬之想,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保持本性有什么不好呢?他低声说:“我一直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又为什么要提,要你觉悟,然后去改变呢?改变是很困难,也很难受的一件事。”

“你怎么又胡乱给我判刑?!”时敬之低着头,只露出黑发,闻命盯着他雪白的下巴尖,感觉有些匪夷所思、无理取闹:“我说了我不改吗?!这都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说完了反应过来,这种毫无底线、毫无约束的无边纵容,又是时敬之“为你好”的方式。

“哦——”时敬之说:“这样啊。对不——”

“你快闭嘴吧!”闻命一阵旋风似的冲进屋子,他在时敬之面前站定,胳膊和脖子旁青筋暴起,时敬之抬起头,对上对方凶狠阴鸷的眼神,闻命胸膛剧烈起伏着,捏起对方的下巴不让他动,审视一般深深看了他几秒,这才盯着对方的眼睛缓慢而克制地开口:“做题吧。”

*

“这里面有我的安乐死合同的信息编码。”闻命摩挲着钢笔,低声说:“我不想绑着你。”

“时敬之…有很多个瞬间,我其实想,要不就算了吧。我其实想,大家都毁灭吧。”他哑声说:“真的,我跟我自己说,要不就算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放弃很简单,再简单不过了。我可以完全不在乎这些,不在乎你,放下过去放下包袱,只要以取悦自己为目的,见好就收,毫不留恋地随时抽身而去,我就可以从某种你所谓的浑水里抽身而去,变得从容得体、游刃有余,甚至说得上胜券在握。有地位,有钱花,审时度势随时选取对自己最有利的部分,我就可以过得‘很好‘,甚至过上很多人羡慕的人生,你一定也这样想。”

时敬之不说话,沉默代表了他的声音。

“不。”闻命紧接着又说:“我其实很想绑着你。我恨不得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两个人,你只能看到我,注意我,因为我哭因为我笑,其他什么也不想,我把你找个地方绑起来,那样你眼里只有我。”

时敬之的呼吸急促短暂地一停。他依然不说话,因为他知道,这也是真的。

“但是我还是放弃了。”闻命却突然改口:“虽然那几乎是我最强烈的渴望和欲望,我还是放弃了。因为我发现你把我当成你的责任感。”

时敬之的颤抖渐渐止住。

闻命忽然想起他无数次莽撞又粗鲁的伤害,还有时敬之无数次的沉默接纳。

他也想起自己下意识奔向时敬之,而对方总是不声不响等自己。

他想时敬之偶尔流露出的温柔,总让他喜忧参半惊疑不定。

他也妄想过时敬之会主动一点,而时敬之哭着说,明明是我先的。

明明是我先的。

“你既然想负责,又为什么像个渣男似的始乱终弃?一味的纵容不叫负责,反而像是在等我说感谢,还有一连串的抱歉。”闻命说:“你这样,搞的我很被动,百口莫辩,连个为自己争取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哪怕有一天你不在我身边了,我连原因都不知道。”他想了想,时敬之这个样子的确很累,是个人都会感到累,可是对着闻命,他竟然一副“我心甘情愿”的模样。

“可是对一个人好,就应该是毫无底线的啊…”时敬之不服气,他辩解说:“就应该这样啊…”

“你听谁说的?!”

“他们都这么说啊…”时敬之低声说:“我看周围的人,都是这个样子,然后他们很快乐。我想这样挺好的,我就去搜了很多资料,恋爱指南里都说,对一个人好,都是毫无保留毫无底线的。”

“你以后少上网!”闻命暴躁道:“这都是什么歪理和屁话!”

时敬之做得真对——对着伴侣宽容体谅、对着自己严格自律,前期准备充分周密,遵循规则坚持到底,他还拿出了百分之百多心甘情愿,于是付出变得那样彻底——

可是这种心甘情愿,我宁愿不要。闻命想。

“我爱你。”闻命说。他哑了嗓子,又说:“跟我重复。你爱我。”

时敬之浑身一抖,垂眼不说话。

“时敬之。”闻命抬起他的下巴,四目相对道:“你和我重复。你爱我。”

时敬之躲不过,他趴在桌子上,非常沉闷地低吼:“你爱我!行了吧!”

“你为什么要爱一个没有办法给你能量和快乐的人呢?及时止损不好吗?你现在的选择特别不理智,特别容易被人取笑,你会后悔一辈子的,闻命…”他捂着脸,泪水终于从指尖潺潺滑落。

“因为我发现,爱谁,就要和谁共担命运。”闻命活了二十几年,从生活中得到了对他而言最宝贵的人生经验之一:“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时敬之很不赞同:“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可我给你带来的……以后只会是逼仄、痛苦和丢脸,因为我的人生早就已经停滞不前了,它慢慢变得腐朽,一直在坠落……我有时候也心存幻想,我告诉我自己,时敬之,你要记住你最意气风发的模样,现在还不晚,你要努力变回那个时候…可是…可是我爬不回去,我怎么也爬不回去…所有人都在往前走了,只有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你怕我被人骂?”闻命直盯着他瞧,仿佛审视,又漫不经心讲:“我不在意,我只在意我在意的人的看法。”他补充说:“但是你在意。”

时敬之愣了愣,他瘪瘪嘴巴,自嘲地笑笑,哑声说:“众口铄金。一个人讲,你不在意,几个人讲,你依然不在意,但是一群人讲,你会有压力——”

“那是你,不是我。”闻命打断他:“还有我这边,我怎么想、别人到底怎么说……那不是你该考虑的事。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我能去堵吗?我没那么大本事,我能把你的堵上就不错了。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一只胖猪坐在鸡群里一直拿鼻子哼哼,嚷嚷着我是凤凰——欲盖弥彰。”闻命相当正派地说:“希望下次用我的嘴把你的嘴堵上。”

时敬之不说话。

可就在闻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忽然发出一声轻笑,疲惫地冲闻命望了一眼:“太天真了,你会后悔的。”

“伸手。”闻命一边充耳不闻一边掏出他的手,把笔塞进去说:“握笔。”

他手把手教他,笔尖停留在自己的名字上。

“我不是你的责任。”闻命语气坚定道:“你不必把我当成你的责任,你可以随时推开我,也不必因此产生负担、愧疚与痛苦,因为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你要学会相信我。”

时敬之一愣,他突然挣开,转身看他。

“不管是出于良知、正义、还是同情,在当年你拯救了我。那对我而言已经是足够崇高的意义。当然,我们也许都不追求这种崇高本身。但是在疲惫和绝望的时候,我也会想,当年那么艰难的生活,你都撑过来了,那眼前所谓的困境对我而言,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闻命很平静,“你当年难道还考虑过,留在贫民窟的风险和收益吗?”

时敬之又是一愣。

“所以你为什么要觉得是拖累。明明是你在支撑着我往前走啊。而后面发生的一切,也和你没关系,归因根本就是错的。”闻命接着道:“时敬之,我愿意面对所有被你推开和抛弃所带来的伤害、痛苦与悲哀,我也拥有直面这些事实的勇气和毅力,我将生命、尊严与驱逐我的权力献给你,我有能力承担这一切后果,并对此负责。”

“我很想给你一场盛大的、风光无限的、充满仪式感的求婚,但是我又想,那不是你想要的吧。只有暴富的穷人才想去长安街上接吻,昭告天下一样告诉他们看吧,我们在首府接吻。可我是个穷人。”

“在你面前,我是一个贫穷的人。一直都是。我让你看见我的贫穷、落魄、痛苦,可我也愿意把生命交给你,这代表我的承诺,这只是代表我的诚意和承诺,不会给你增加任何负担。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你不会被人知晓在三不管的逃婚小镇被人纠缠不放抓着求婚,所以不需要有负担,这不会对你的人生和社会关系产生任何影响,所以也不需要担心前途和未来。你可以随时拒绝我,离开我,你也可以下一秒就忘记这些,而这一切所产生的后果都交给我。又或者,如果真的有奇迹的话——”闻命说:“我希望在百年以后,你回忆起这一天,天气很好,我们像这个世界上所有冲动而幼稚的青年一样,没有花草,没有戒指,跑来逃婚小镇完成某种意义上的仪式,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仪式,你每次想起这些都会笑起来。”

他这样说着,身体忽然猛烈痉挛般颤抖,最后支撑不住似的,把整张脸埋在时敬之摊开的双手中。

似乎有温热的泪水从指缝间流出来,手心里呼吸与水流皆暖烘烘的,时敬之眼眶发热,手足无措道:“你不要这样……”

他轻声说:“你不要这样。我从来没有真正怪过你。”

“求求你…”闻命埋在他掌心中说:“…给我一个机会…求求你…如果活下有意义,你把我当稻草,如果逃避能换来荣耀,那你把我抛弃……如果怪我恨我能给动力那你就恨我!不管你想对我做什么,甚至你恨我都没有关系!哪怕你做一个无耻的、在我眼里却是圣人的人,你不是讨厌我吗?那你越讨厌我我越高兴!都没有关系!只要你给我这个机会…”他哀声说:“我很自私…我真的很自私…我想再争取一次,我不择手段也好,我费尽心机也好…求求你不要放弃…”

他这样说,时敬之更觉心惊胆颤,这和他预想的事态发展完全背道而驰,他涩声道:“你这样很没有意义……”

“我不要意义!”闻命仿佛在燃烧,心里好多念头席卷了他,让他说不出话,只能呵呵地发出变了调的音节:“我不要意义…你们要的崇高、荣耀、伟大的理想和我没关系!我本来就是个滚蛋…我只要你别放弃…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去做!你想要什么?和我在一起让你难受是吗?那我以后离你远远的!”

“你应该做个大人了啊…”时敬之低声说:“这样真的很没劲。不要这么不理智,冲动莽撞,一点都不像个大人。”

“我管不了那么多!”他突然抬眼紧紧握住时敬之的手,嗓中弥漫着血腥气,嘶哑道:“你看,我承认,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能、卑鄙、自私、不择手段…”

“其实发生的这些和你根本没关系不是吗?只是我自己不想生活了而已。”时敬之目光闪动,他轻声说:“我找不到该正确生活的方式,而你现在只是在重复我当年犯下的错误。不要执迷不悟地看这个世界,闻命,当你把眼光只放在很微小的事情上的时候,那件事就会成为你的全世界…可是这是不对的…你不要学我,我无法解脱,不代表没有解脱的方式,你看看周围那些过得很幸福的人,你去学他们。”时敬之继续说:“这个世界远远比你想象的要广阔,心胸开阔一些,你会看到更多的时间和空间。”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闻命一把拉住他的手,急切重复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看到了很多东西,然后呢?你说的那个世界本来就不属于我,都没有我真正在意的东西重要!”

时敬之苦笑着摇摇头。“你要多爱自己一些,那时候你就会觉得,在意的东西也没那么重要。也不再需要你去讨好,去争取,更重要的是,哪怕争取失败后,也不会被击垮。”

“我不。”闻命恶狠狠道:“我不…”

时敬之一愣。

“从来没有人爱过我…”闻命哽咽说:“从来没有…如果我错过了,不珍惜,我以后也不会有了…”他嗓音沙哑,哭意浓重,眼睛赤红无比:“你…你要离开我吗小敬……”

时敬之的笑容瞬间凝固,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会有的。”

一个失落声音却打断他,“根本就不会有……”闻命哽咽说:“根本不会有的……”

“会有的…”时敬之柔声说:“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一个人,全心全意、满心满眼地爱你啊。你一定会遇到的。”

“不是的!”闻命打断他,眼睛通红:“没有人会爱我…可是我有爱的人…我想爱他…我想要个机会…我只能拼尽全力去争取…我想有个爱的人,我想好好爱一个人…”

可是我已经遇到了。闻命心道,我已经遇到最好的了,如果我不珍惜不争取,你让我后半辈子怎么活?

“你又骗我!”他绷着脸,语气压抑,显得很冲:“如果未来像你说得那样好,你为什么坚持不下去?”

“啊——”时敬之愣怔着,他仿佛那样善解人意,当个灯塔,可是自己的生活却和他的说法背道而驰,所以他也没办法给闻命当个好榜样:“…对不起。”他说:“其实我懂的东西也不多,也不是在…指导你。只是在和你分享我的心愿。”

他这么说,闻命还是不回答,时敬之一愣一愣的,有点不知所措,试探着继续开口:“你一直说…因为自己运气好,所以遇见我。可我觉得不是这样啊…如果遇见是靠运气,那你本来就是很好的人,所以才救了我,把我捡回家。”

他在回答闻命刚才的气话,可他当了真,因为他下意识觉得气话才是真话,才是闻命真正在意的事。

闻命古怪地看他,又忽然暴躁地说:“我不要对不起!”

这样反而显得他胡搅蛮缠了。闻命忽然有些泄气。因为时敬之用一种忧郁而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仿佛在问:“那你要什么呢?”

我要的可多了!我要你这个人!我还要爱、包容、原谅,密集的亲吻、长久的拥抱、一起细水长流过日子,我还要破坏,要把你逼哭,你越哭越动人,要你承载我那些无边无际暴虐阴暗的坏心思。要一起做很多很多的时,要买大房子给你,要把你喂饱喂胖,钱也都给你,你像管钱一样管我,我就永远没法离开你,永远跑不了。

最后他想,我要你爱我。

“我如果要了,你就会给我吗?”闻命盯着他的下巴,听见自己的声音游刃有余道:“你不会。我也什么都不要。”

时敬之有些诧异,有些不解。他一副又有话说的模样,闻命甚至都能想到,他会一个字一个字挑字眼,首先,这叫答非所问,其次,这叫逻辑不通——你要什么?不是问我要,范围错了,你还可以要别的,你的答案不能只围着一个人转。太狭隘了,短期来讲,这对生活规划与人生道路的选择不利。长期来看,格局太小,目光短浅,胸无大志,既不符合崇高精神的标准,也对身心健康毫无裨益,反而会助长幼稚盲目,让人陷入没有自我的境地,坠入不自爱的深渊——

“你懂的比我多,目光比我远,看见的世界比我大,我说不过你。在你面前我永远低人一等。”

闻命忽然开口,时敬之目光一动,下意识又要反驳,可对方不等他回答紧接着道:”在你面前我永远低人一等。我不要平等、尊重、世俗的眼光所谓的完美无缺,我自愿签订丧权辱国条约,但是今天我也想要一些体面,我不想单膝下跪,我想要你的荣耀和信任。你可不可以交给我一些?”

时敬之欲言又止,显然他非常不赞同,他本心里该是希望闻命做一个独立、乐观、平等、自由、坚定、充满正义感的人,充满正面能量的人——而不是现在这样说着卑躬屈膝的话。

“这是我一直想对你说的话,我希望你答应我,可我也更希望你心甘情愿。你稍微勇敢一点,多信任我一些,看清你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你有充分的底气,可以拒绝我,你可以对我说不。”

他再次握住对方的手。交叠的眼泪把字迹全都染得模糊不清。

“划去吧。”闻命在他耳边说:“动笔吧。”

时敬之在发抖,火热的泪水滴在他手背上。

“划去吧。”闻命再次来口,这次他动了,他握着时敬之的手,亲手划掉了自己的名字,“我是自愿的。”

时敬之没有回答。

“你自由了。”

闻命松开对方的手。

他们仿佛竭力跑完了半生,浑身都有些脱力。

“闻命。”时敬之脑中有种奇怪的空洞:“我只是忽然觉得,我有点害怕,我不知道怎么选,也不知道对不对。”他说未来怎么样,我不知道。

“我们都不知道。但是我有预感,会很好。”闻命坚毅的目光闪动,静静看着他说:“你说你是胆小鬼,那我做给你看,我来做你的榜样。”

“我不需要做英雄,我做你一个人的英雄就可以了。”

时敬之做完这道题完全脱力,他出了一身汗,整个人迷迷糊糊,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

“没有关系。”闻命给他擦擦脸,轻轻抱住他说:“慢慢来。”

*

曾经时敬之在玛利亚海岛上的教堂里说,“因为你需要一个人去爱你,那么我爱你。”

为了爱而去爱,像是神明般无私、无情又冷酷,散出一束光般的刺痛,可闻命感觉自己的灵魂瞬间被从教堂里解脱出来。

曾经他以为时敬之唯一一次的说爱是欺骗,然而他并没有骗他。

他因为怒气去向时敬之施加凌辱,可是时敬之什么也不说,只用那种嘲讽而冷酷的目光看他。最后他筋疲力尽昏过去,浑身透着抗拒和偏执。

那一刻他想起安睡在他怀里的小敬,可是最后能记住的,却是某一天,执拗背对他默默抹水泥的身影。

那也许是时敬之同他互动的初始,又或者是软化态度的暧昧不清的表达方式。

那仿佛是一种属于东方式的委曲求全、暧昧缱绻,又似乎是某种怯懦的献爱。

可是时敬之最后又说,你要跑。

他想时敬之的确高明,他也许没有办法坦坦荡荡说出爱,却永远默默守在在他的身边,为他解去背后沉重的枷锁。

他总是那么深谋远虑、滴水不漏,敏感而警觉地发现那种所谓的爱也会成为枷锁,所以他说要分开。

这时候他总是不留余地,残忍冷酷,毫无死角般坚不可摧,让人无力招架,只能无可奈何地低头就范。

曾经闻命苦苦纠结于那些漫长的颓败感,他分辨不清那些目的、伤害和错觉,而现在他终于明白,那是一种爱。

那只是一种爱,一种宽宏大量,却又无法宣之于口的,时敬之式的爱。

闻命其实想不明白,那到底叫不叫分手。

他问,时敬之,你想我留下来吗?

时敬之沉默了好半晌,轻轻摇摇头。

他哑声说,对不起,我想自己一个人呆一段时间。

闻命阴沉沉看他,时敬之重复一遍,我还是想分开。

“延期是什么意思?”

“我没想好。”时敬之同他僵持半晌,叹了口气说:“我没想好…可是我也想好好生活…我想试试…我想给我自己一个机会。我想再试一次…”

可以。闻命说,那你自己呆着。但是你要记得联系我。你拥有拒绝我的自由,但是如果你出什么事,我立刻马上跳海自杀。

时敬之满眼不赞同。

“你是想抛弃我吗?”闻命突然问。

时敬之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闻命手在抖动,他摸摸时敬之的眼角,同他四目相对,很认真地重复一遍,“你是不要我了吗?”

时敬之颤抖着嘴唇,突然小声哽咽说,闻命,你不要这样。你要去找一个更好的人。

这似乎是他现在最单纯的愿望。

他想你到底在犯什么傻呢?闻命虽然看起来沉稳,但是有时候又心性单纯像个孩子,满心满眼都是时敬之,仿佛他的世界里只有这一个人。

这是不对的。时敬之想。因为偶像崇拜而丧失自我让他不寒而栗,把某个人当成人生理想更是大错特错。

独立,金钱,尊严,道德,爱,理想,信仰……这些才是人生中崇高的部分——尽管这里面有些不是他的人生信条,可就是因为这些东西不是他的人生信条,他才活的这么失败,所以他更加清楚地知道,拥有这些,才可以过得游刃有余。

闻命沉默半晌,说不好。

对方就站在他面前,垂下的手指紧紧蜷缩,闻命掏出他的手,一根一根把手指掰开,他说:“我找不到更好的人。我就是这么死脑筋。你要按照你的那套来,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你也没有办法左右我的自由意志。”

为了表达清楚,让时敬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闻命连自由意志四个字都蹦出来了,他决定回家继续研究群己权界论。

“听我说。”闻命沉声道:“你很勇敢,你知道吗?你在这件事情上,一直非常冷静理智,不是谁都可以坦然自若地面对失败、迎接死亡的,也不是谁都可以不服输地面对残酷的现实、正视那个要强的自己。大部分人只是敷衍又潦草地活着罢了。”

“不…”时敬之急着否认:“我只是个无能又可悲的胆小鬼。”他默默说:“世界不会因为个人的想法而发生改变,每个人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一张单程票,看谁能拼到更远的地方,有些人即便是敷衍活着,那也是成功者,而我学不会,所以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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