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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Chapter 65上·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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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德尔菲诺市区,薇薇安推开书房的门。

这里位于富人区,天空中悬挂着无数鸟巢。灯火暖光,星星点点的亮光从高楼渗出,浇透漫天飞舞着的絮状雪花。

“小法尔对森林之神说,这次的房子是什么做的呢?”

“森林之神说,是贝壳,贝壳上有海草。小法尔得到了一颗金色纽扣。”

时藏薇脸色变了变,她抖着手,把潮湿的头发收拢起来。

最近德尔菲诺的天气极其反常,下了百年不遇的鹅毛大雪——尽管它以前也很反常,经常东边日出西边雨。

而这次因为太反常,没怎么见到过雪的德尔菲诺市民很是激动,向天气管理局请愿,延长下雪天数。

冰冷的雪花遍布整片街道。温暖的屋子里开了壁炉,烧红的火灰催生出热红酒的香气。

茂密的森林中长满雨后繁衍出的蕨类植物,树木葱茏,纤长叶子如同闪亮的尾巴。

“他去了哪里呢?”小法尔伸出手,抱紧对方的膝盖,抬头问:“你是谁啊?”

“你是小法尔吗?”那个人伸出洁白的,瘦骨嶙峋的手掌,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的声音有点哑,像是读课文那般字正腔圆。

然后他蹲下身,在寂静的森林中,抱紧了懵懂的孩童。

“你是谁啊?”小法尔说。

“你要回家吗?”那个人低声问。他清瘦苍白,疲惫的倦容藏在森林的树影中,只露出一小块白到透明的下巴。

小法尔脆生生喊道:“你知道怎么回家吗?!”

“我不知道。”那个人说着就走:“我也不知道。”

孩子在身后追他,树叶随之款摆,孩子脚下狠狠踉跄一下,大声喊:“你是谁啊?!”

他澄澈的眼中布满迷茫与天真,冲那人的背影又问了一遍:“你知道怎么回家吗?!”

那个人的脚步顿了顿。空气那么湿润,他黑色的发梢仿佛被涤洗过,让人分不清是露水还是汗水。

“不。”他回过头来,手指间依然留存着孩童身上火热的温度,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迎着孩子懵懂的眼神,宣告般冷漠道:“你回不了家了。”

迎接他的是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

年轻的男人就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那个孩子哭。

庞大的树冠在阳光中闪着光,时藏薇站在森林入口,看着森林深处一直不动的人,用力地捂紧嘴巴。

大地仿佛在震动,整座森林中的灌木一棵又一棵,左摆右晃接连倒下,由翠绿、浓绿化为焦燥的黑,大地在震动,耳边响彻孩子歇斯底里的哭声。

而他清瘦的身影一直站在森林正中,静静凝视着前方铺天盖地砸来的巨木。

时藏薇的手指紧紧抓着门框,整个人都在颤抖。

后背一暖,被人披上一件大衣,薇薇安愕然回头,来人竖起食指,冲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你要镇静,薇薇安。”

是兰先生。

“他——?”薇薇安无声地说,她红着眼睛:“Arthur?”

兰先生显然比她知晓的多,他似乎也不想隐瞒:“是他十四岁的梦境。”

薇薇安颤抖道:“…什么?”

兰先生在讲话前犹豫了一下,示意她离开屋子。

他们来到长长的走廊上,兰先生反手带上门,这才开口:“这是他十四岁时用虚拟系统定制的辅助装置。”

薇薇安没有听明白:“兰叔叔,……什么意思?”

“他有过轻生意向。”兰先生沉吟不决。

时藏薇这次真的呆住了。

“准确地说,他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焦虑,悲观,有轻生倾向,身体的各项生理指标失衡,再发展下去他会出现幻觉——为了控制这种状况,他开启了虚拟系统辅助装置。”

“但是这次这个情况有点不太妙……”兰先生欲言又止,如果说十四岁时候他只是沉默而长久地抱着那个模拟出的小男孩流泪的话,这次他的反应的确有些出人意料……

兰先生思索在三,迎着对方焦急的目光,这才慢吞吞开口:“他这次……”

“轰——!”

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薇薇安愕然转头,而兰先生似乎早有预料般无奈地闭上眼,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室内的地上塌陷出一个大洞。

孩子早已跟着泥石流掩埋,而时敬之站在大洞边缘,凝视着那个深深的黑洞。

“他这是……”薇薇安的话语又停住了。因为屋内的男人抬起头,看向她的目光洞若观火,然后他紧接着走了过来。

时敬之拉开门,二话不说按下虚拟系统控制台上的按钮,空气中瞬间呈现出一片五颜六色的进度条。

时藏薇目瞪口呆。

“心跳119次/分,血压85/65mmHg,呼吸17次/分。”时敬之轻轻点头,云淡风轻道:“结果不错。”

兰先生看着飘红的一片指数无语凝噎,更不要提五羟色胺那一栏数字简直要跌破警戒线。

时敬之点点头,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紧接着他又不知按下什么按钮,空中突然传出清晰的谈话声:“是他十四岁的梦境………”

他竟然在自己家里开了监控录像!

还是对着两个堪称亲密的人!

兰先生神色微变,薇薇安白着脸,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她从没遇到过这么尴尬的情况。

但是时敬之只是把监控录像一分不差地看完了,没什么其他的反应。

时藏薇又觉得失落。她犹豫着:“Arthur?”

“薇薇安。”时敬之重复着视频里的话:“你要镇静。”

“你不是我的实验品啊……”他那样避重就轻,薇薇安有些模模糊糊的挫败感,她美丽的眼睛睁着,似乎经历了巨大的痛苦般确认:“我没有办法拿对待实验品的态度对待你!”

“不需要那种镇静。”时敬之的态度依然很冷淡:“还有,不是梦境,只是一些想象和臆测而已。”

“Arthur!”时藏薇打断他:“你有必要这么防着我们吗?!”

“不。薇薇安。”时敬之纠正道:“我没有防着任何人。”

他看向女士,面无表情:“我只是不相信任何人而已。”

薇薇安一噎。

“多动听啊。”他悠悠道。

薇薇安睁大眼睛:“什…什么?”

时敬之没有回答。

紧接着他笑起来,乌黑的瞳仁那样漂亮,在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里显得那样诡异,他漫不经心地看了女士一眼,又将目光投向森林中早不知道被埋在哪里的孩子,如同看一团死物。

那哭声越来越弱了,时藏薇拼命摇头,感到莫名的恐怖。

时敬之很是享受地听了一会儿,看向她时脸上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容,满意道:“听见了吗?孩子的哭声。”

*

时藏薇感觉兰先生已经要爆粗口了。

事实上他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兰先生与时敬之交往的契机那样简单,类似于导师与迷途者的关系——如果说时敬之死前能留下点什么遗言的话,兰先生可以算作保管人之一。

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兰先生暗暗心道。

当年你还能把自己的玩具洗洗干净打包发加急快递捐给福利院,认认真真签下遗体捐献合同,再呜呜呜掉眼泪给爸爸妈妈写一封泪水凝成的告白信,对不起我错了都是我不好我不是个乖小孩我让你们失望了呜呜呜都是我的错我不要成为你们的负担对不起对不起,现在却像个丧心病狂的疯批,随时随地准备和全世界同归于尽。

好的嘛!我没有错!错也是全世界的错!

这是多么操蛋的人生!

兰先生叹气。

那片森林中散发出尖锐的爆破声,所有的树干都在震动,张力释放的瞬间地面又塌陷些许,而地底的那个孩子似乎已经说不出话,却一直在大哭着,一种怪异的寂静笼罩在薇薇安心头。

“唔——”时敬之玩味地看着大洞的入口:“这看起来还不算糟糕。别露出那种表情,亲爱的薇薇安。”

“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亘古不变的道理。”时敬之挑挑眉,路过时藏薇时很好心地扶了一把她颤抖的手臂,没事人似的走到冰箱前拉开冷柜,掏出一瓶威士忌酒。

时藏薇再次惊呆。

时敬之毫不在意她的反应,他又矮下身掏出几个玻璃杯,很随意地冲他俩晃了晃:“喝么?自己调,我不怎么会。”

瓶子上56度的大字醒目异常,时藏薇结结巴巴道:“不…不了,谢谢。”

作为淑女,她这样有失体面。

时敬之回过神来:“哦,也对,小姑娘少碰酒精,对皮肤不好。”

时藏薇:“………”

兰先生很暴躁,猛然拍开书房的门,一把拉下电闸,“嘎吱——”一声,所有的电器随之断片。

“真难看——”时敬之脸上露出一丝非常惋惜的表情,他撕开半包吐司的手正举在半空,吐司机刚弹出一半便半死不活地竖着脑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时敬之一把扔了吐司片,举起加了冰块的烈酒喝下几口。那模样相当镇静舒缓,完全不把自己刚刚从营养液里捞出来的身体当回事。他靠近沙发里抬眼,惋惜着摇摇头:“太难看了,兰叔叔。看看你这副暴躁、焦虑、痛苦的表情,天呐!你这是要暴跳如雷了吗!”

“简直是灾难。”时敬之面无表情地喷射毒液:“你这副困兽之斗的样子真是神似我亲爱的父亲呢。”

兰先生:“………”

他抬起手指着他道:“你!你!你——!”

“你真是个废物,你这个大逆不道的白眼狼,你不知好歹,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为什么还是这个模样。”时敬之勾了勾嘴角,讥讽道:“说了多少年了,换套台词吧。”

“你简直是要气死我!”兰先生一拍脑门儿道:“我就说!远离人类幼崽是对的!鬼知道他们这群不明生物会制造出什么人间灾难!”

“是的呢。”时敬之道:“再多说几句就完全和第四象限的教义重合了呢。他们还认为人类的商品社会和科技昌明完全摧毁了大自然,因此要自我毁灭换取碧绿,您觉得呢,兰叔叔?”

真·科研工作者兰先生:“………”

他试图以理服人:“Arthur…我不跟你胡搅蛮缠,我知道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但是我的确在把你所经历的一切当做我自己经历的一切…你看我还是有这个把别人的苦难当做自己的苦难的觉悟的……”兰先生瞟了一眼进度条的某栏快速说:“你对痛苦的感知比许多人都要敏感,拥有敏锐的感知力是一件好事,敏感不是一件坏事。你会比其他人更加具有同理心和悲悯心,你会比其他人更擅长反思和修正,这是你的天赋。”

“没错。感同身受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谎言。”时敬之很是赞同:“人永远趋利避害,靠谎言当遮羞布,剩下的交给命运,大家活着都是靠运气而已。”他漠然道:“毕竟1999年的时候就有传言地球要完球了呢。2869年要炸这不也没炸的吗?2085年的目标是活着,2086也是。”

“你别换话题!”兰先生扶着胸口:“你怎么不按理出牌!”

“多喘两口气。大脑里有呼吸中枢,你可以多揉揉脑子。”时敬之用一种怜悯而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他,然后又非常好心地把话咽回肚子里。

他抬起眼,面容如同蜡做的一般苍白而冰冷,相当不近人情。

兰先生要难受死了,他几步冲上前去:“你是在说我年纪大了吗??你是这个意思吗你这个伤我心的……”

时藏薇不知道从哪拿来一根手帕为他顺气。

时敬之不动如山:“我们年轻人比较不讲武德。”

时藏薇僵住不能呼吸了。

这句话的侮辱性真是太强大了!兰先生一时不知该反驳哪一点,他怒声喝道:“你臭不要脸!”

他大声控诉道:“强词夺理!幼稚!你胆小鬼!”

时敬之面无表情:“你——”

“咚——!”

时藏薇扔掉手里的包,和兰先生大眼瞪小眼。

她愣了三秒,一把扔了手里的包,后退三步远离案发现场:“镇静,兰叔叔。”

兰先生一脸即将成佛的表情:“………他前天还在泡营养液。”

“人的脑壳很脆弱的…他们俩就这一个孩子……要是他出了什么事……我的名字会载入史册的你也是的一定是的…”他颤巍巍地举起手指:“你这样我会提前得衰老症的你知道吗?!!”

“我们年轻人,不怎么讲武德。”时藏薇羞怯地眨眨眼睛,目光柔和地讲:“我就是轻轻,朝他砸了一下下,还精准地避开了颅骨区。”

她那么乖巧,吐了吐舌头:“就只是枕骨而已啦。”

兰先生:“………”

真好!他想。

就是有可能打肿了,有可能打骨折了,要是颅骨骨折,再碰上脑疝的话,大家都不要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

“死亡真是太糟糕的一件事了。”一个声音说:“好冷。”

“我最近刚看了本书。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会失去越来越多的东西。这个人快一点,另一个可能就持续得久一点。从一出生开始你就一点接一点地在失去什么,一开始是一只脚趾,然后是一只胳膊;一开始是一颗牙,然后是整副牙齿;一开始是一点回忆,然后就是整个记忆,就是类似这样的,一直到某个时刻什么都没留下了。然后他们把你最后那部分剩余扔进一个洞里,填土埋起来,然后就完了。”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死亡呢?”对方问。

“我也不知道。”他盯着地上的草,草中有一些昆虫湿润的尸体,于是那像是一片小小的坟墓:“我感觉我的经验和阅历并不能指导我认清死亡这件事。但是我却又有一种自我了结、选择死亡的愿望。”他问:“我提死亡这个话题,会不会很奇怪?”

“我们每个人都在走向死亡。”

“可是死亡却是禁忌话题啊。”他失落地讲:“好奇怪。如果说——”他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如果我死后,把遗体捐献的吧!我其实什么都不想留下,但是又会想到在这个世界上,也许还有需要的人。”

“嗯?”

“也许会去北欧的吧!”他忽然说。“在斯堪迪纳维亚半岛有个习俗,科考队员因意外遇难,他们死在冰原上。路过的旅人会随机帮他们匹配死亡配偶,这样的话,即便他们的灵魂无法被超度,死后却可以结伴同行。”

对方点点头:“是一种很浪漫的说法。”

“我还没有认认真真走遍北欧呢。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也不知道这种传说对不对。斯堪迪纳维亚半岛的居民真的不会把我当垃圾扔掉吗?”他有些担忧,又咯咯咯笑:“说不定会把我当病毒培养皿敬而远之,这样我可以留存几百年不动呢!”

“我小时候一直呆在大山里,后来再大一点就一直在学校里,教室,图书馆,宿舍,三点一线,我其实很多东西都只是书上看来的,我都没去过。”说着他哈哈哈大笑起来,突然站起身对着天空大喊:“如果我死后!请把我的骨灰洒向人间!看遍山川和大海!从此我就是人间!”

“喂。喂。”那人说他:“刚才还说要遗体捐献呢。”

“哦。”他说,“对哦。”

然后他又撑着地坐下来,很是认真地思索几秒:“那还是捐献了吧。”

“好冷。”他又说。

“在北欧跳进海水里不冷的吗?”那个人说:“还有冰山在呢。”

“那不一样。”他反驳。

天气有点凉,阳光从古朴的大树裂缝中刺入,那人伸出手,迎接扑面而来的光亮:“也有一种冷,据说比吞噬灵魂还要冷。”

“还要……冷?”

“还要冷。”

“那是什么感觉?”

他半晌不说话。

“就是……还要冷的意思吧。”少年双手抱膝坐在参天巨木中,转过脸来,一缕缕颤动的阳光洒在他苍白而青涩的脸上:“我也不知道。”

“嗯。”那个人没有再去追问:“为什么坐在这里呢?”

“不知道。”他又说:“这是我爸爸送我的礼物。”

“嗯?”那个人很好奇。于是他也多讲几句,甚至有些感激对方的好奇:“我小的时候,我的父母都很忙。后来我父亲送给我虚拟系统的试玩版做礼物,我拿它搭建了一个世界。有森林,有糖果屋,有个小男孩在森林里迷路了,他睡在糖果屋里。我小时候就想,他都吃什么?牛奶夹心味的饼干?草草莓味的棒棒糖?还是哈密瓜味的?我其实也想不出纯正的味道到底是怎么样的。我小时候住在山里,吃的都是冒牌货,有一次还吃坏了肚子。”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说起来我命也挺大的。”

“不过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我也不主动提,甚至还有意隐瞒,就像是…这片森林是我一个人的秘密一样。”

“我有时候累了,就进来坐一会儿。有时候也会心血来潮增加一些动植物。时间就慢慢过去了。”他又笑了笑。

“你很喜欢一个人安静地独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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